白鹭惊起时慌慌的

女人喊你时声音碎碎的

他唱着野山歌痛痛的

你要去的渡口

那里的青石板空空的

野鸭子生蛋青靑的

风吹着野苇火

野苇的灰烬白白的

沅水流得笨笨的

它的声音是低低的

四月枞菌

刚下过雨

我跟着他上山

那里长着枞树，埋着死人

枞菌也长在那里

“去年吃了枞菌，今年又吃。

枞菌吃不完。”

“人也年年死不尽，也生不完。

观音菩萨劝人吃素，

年年把枞菌来送人。”

“吃了枞菌就再不想肉吃了。

今天是不是观音菩萨生日？

那里好多坟，你怕不怕？”

“我不怕。

小时我常一个人在坟边玩，

有次看人挖坟，

天黑了还不回家，

挖坟的人丢给我一块血浸玉 ，

是一个琮。”

“什么琮？” 突然他站住了

像一只狗

仰起脸皱起鼻子来嗅

“那边，我听到了枞菌的气味。

那棵老枞树下。”

“看到一瓣，枞菌跟伴。

晚饭有得一碗了。”

他笑起来也是一双悲哀的眼睛

轻轻划开枞毛

他弯下腰去

捏住根轻轻一提枞菌的脚踝脆弱

“要是枞菌没被人找到会怎样？”

“牛把它们吃掉，

要不就死掉，明年又生。”

又下起雨来

雨比枞菌还古老吗

倾空

脚踝纤细

腿肚紧实

我的吉普车

驰掠大地

在一截若断若连弯弯曲曲的线条上奔驰

起点与终点都已注定

仿佛两岁男孩初握铅笔

笨拙地在白纸上一画一顿

线条茫然而又狂野

落笔时突然

终止时随意

力重时把纸戳破

力轻时几乎留不下痕迹

她找寻什么

烟雨山野

白色木莲花颤鸣

像一段召唤不出的悲伤旋律

花开是为了美

花开为了被看见

花被看见才会有种子

但你不能有人爱就感恩

无人爱就隐形

你啊

找到你，回到你

再倾空你

张家界天下第一桥

东峰望着西峰

离得最近

隔得最远

好多年望着

他好孤独啊

东峰陪西峰一起看了多少落日

太阳下去

总是东峰的脸先隐没在夜色里

下雪的时候

西峰的雪比东峰的雪融得快

西峰的体温一定比自己的高吧

有天夜里

东峰向西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

悄悄伸向西峰的小拇指啊

一触到西峰

就被西峰的手指头紧紧勾住了

这是发生在四亿年前的哪一天啊

刹那还是永恒

你们以为是一座桥的

其实只是

拉勾上吊

亿亿年，不许要

瀑

瀑布是一个女人

有你想象不到的力量

当她是个小女孩

红桦树根旁

青苔下渗出第一滴水

当她是少女

小溪

长成妇人

银河丰满

白猫脊背柔软

她不急不慢

明眸闪闪

笑着喊甜，喊咸

不喊苦

苦啊，越来越沉的乳房

高高挺翘

藏在衣服底

扣子扣得紧

一部分渗入地底

努力咽下沙石

路过的草

不弯腰就可以吸吮她

太阳烧灼

她细瘦

有时从云，或雨

她找回一点自己

也停留在巨石的缝隙

感恩着收留

清甜，安静

在山的影子里睡去又醒来

知道自己的脚踝

容易在巨石上碎裂

如线一缕

还要往前奔

她闭着眼睛

穿过黑夜与黎明

多少次

她看见夕阳变成奔涌的金流

跃身跳下天空的悬崖

她的天空在哪儿啊

那致命的一跃在喊她

把碎落的水都捡拾起来吧

浩大吧

所有伤痕都抚平吧

拔出脚跟

扑下来了

吃什么

烧半只麻鸭

我用了陈皮、老姜

65度汾洒、花椒、桂皮

这是二姐姐养的鸭

孵出就有软脚病

天亮放鸭出埘

天黑入埘

二姐姐抱进抱出

又软又暖的一团

7个月

6斤7两

杀掉了

二姐姐说

这只软脚麻鸭特别会叫

声大，像一个人嘎嘎大笑

我迷惑于造物主

北极熊吃活海豹

撕开皮只吮吸脂肪

蝙蝠吃花蜜、果实

青蛙、昆虫

蝙蝠也吃蝙蝠

植物并不沉默

番茄被折断时会发出尖叫

烟草快渴死时

1小时内会发出15次声响

用人类的语言翻译

就是『痛苦』

只吃太阳和风行不行

能不能吃忏悔

我们伸向餐桌的筷子

每一次选择

都关乎生死

春

在鸟鸣比刀刃还锋利的春天

她祈求乌鸫鸣叫时音量小一点

下午的叫声能不能比上午的暗淡一点

明天的叫声能不能更软一点

她祈求红梅落下时花瓣不要那么白

如果红梅只能落白花瓣

她祈求它们像雪

能捂紧在胸口慢慢融化

她祈求风跌跌撞撞奔向树林时不要哭

风一哭就软脚

最粗的松树都扶不住

她祈求至少有一个树洞能让风躲起来

哭声也应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

是怎样、为什么、怎么办

这就是一切的归结

她以为自己站稳了地

摸到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