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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28日

春笋

蒋献辉

舅舅过世了,享年七十有五。

“舅舅去世前些天还念着你呢!”舅母一脸忧伤,握着我的手,向我诉说着。此时此境,我竟然找不出一句半句合适的话来宽慰舅母。

磕头上香完毕,依礼去瞻仰舅舅的遗容。舅舅一身青布寿衣,在黑漆红底的寿器里安卧。他的一双眼睛和嘴巴已深深地凹了进去,面容和健在时比,已是模样大变。因为身材不高,寿器又显大,脚头齐齐整整并排码了两排小青瓦。我心中默默向舅舅赔罪,请求他宽恕在生时不曾来常常探望。

第二天送舅舅上山。舅母说,舅舅中风前人还明白清醒的时候,曾给舅母及家人交代后事,说,要是走了,就把他埋在东边的山坡上,那里当阳,好晒太阳。舅舅就这么一个朴素的愿望。

东边当阳的山坡,就在当地的七姑山脚。我知道那地方,转过山坡过去没几步路,还有一片小小的竹园,方圆有几亩地,是早年分到户的自留山。那年,我和舅舅在那里挖过春笋。

那是清明前后,母亲不知听谁说来着,说是舅母跌断了手。心中便挂念得很,恨不得腋下生翅就飞了去。可母亲晕车,便命我骑车载她同去。老姊妹见面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吃罢中饭,我有事要回,劝母亲不妨多住两天。母亲说坐别人的车晕车,便说一同回去。临动身,舅舅忽然想起来什么,说这季节没什么稀罕的,不如挖几个笋子带回去。

翻过当阳的山坡,我和舅舅一前一后走进竹园。在落满竹叶的地上,到处有尖尖的笋头遮遮掩掩地冒出地面来。舅舅拿着锄头有些举棋未定,他心疼他的竹子,以为长势好的笋子得留着,一根竹子长大了,可在工地上扎架用,能换十多块钱。于是他就专拣边坡岩隙间长得不肥模样也不周正的挖。

我对竹笋并不敢太爱,如同椿树芽子,春来统称为发物,都只能浅尝。记得有年因为嘴馋,把和腊肉一起炖得喷香的笋片吃了很多,胃疼了好几天。和舅舅说起这个旧事时,他便笑话我,麻雀吃包谷不与屁股打商量,同时又告诉我,竹笋性硬,不但要薄薄地切成片,下锅前还要放盐脱水。干笋子要先放冰碱漂,再用白酒使劲揉才显白相,入口也才柔软。

舅舅辛苦劳作一辈子,日臻晚境,奈何“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身体形同机器疏于保养,便一年不如一年。

前几年,舅舅患了风湿,一双手抖得厉害,严重时吃饭连筷子都捉不住。去年正月去拜年,我便一边劝酒一边故意和他开玩笑,舅舅,你这是有几个钱了才抖呢。母亲一旁听到了,便嗔怪我没大没小,你以为和你一般平辈人物乱说话?舅舅只是笑,对于我的玩笑,他并不生气。只说,二回舅舅不在了,你想喝酒也没人陪了。

这话令人徒生伤感。谁知道,这竟然真成了舅舅的断头话。

临近年关,舅舅竟然又中风。住院后不久,医生便催着回家,交待年纪大了,要有个思想准备,身边时刻不能离人。父母亲得了信,急急忙忙去探望,一看,估计一时半会不会出问题,第二天也就回来了。母亲回来后,特地告诉我,舅舅人虽然糊涂了,嘴里还念叨着你的名字呢。我就想,得抽空跑一趟去好好看看舅舅。哪知道,突然间就接到了舅舅病故的消息。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舅舅被安放在漆黑的寿器里,从此把当阳的山坡当家,骨肉归于尘埃。

把舅舅安顿完毕,我一个人经过寂静的竹园。眼下笋芽正在枯叶下暗暗蓄积生长,又到吃冬笋的好季节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古人此话的意境我方才深切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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