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武陵源（组诗）
罗鹿鸣 天门山上的飞翔
天门山的雪比世间下的大
瓦房上的雪已被炊烟的长舌
舔干净了，天门洞的大镜子
挂得太高，在天风里有点晃眼
雪花的手绢，越擦越迷蒙
像朦胧诗一样，越想看真切
却越是窥间伺隙，不知所踪
在一块空地上发动无人机
想飞向天门，屏幕上显示
“此地有机场，限飞”
从防风衣里伸出脖颈
一串秋波放马过去
天门洞没有回声，几颗
不会依附的雪粒子，从
西川树的叶子上滑下来
彻底覆盖了飞翔之梦
天子山观雪凇
我把昆仑山盛大的雪
带到了张家界天子山上
漫天抖翅的白精灵
遮蔽了柴达木盆地的青春
在天子山踏雪而行的中年人
正向雪花迷津的地方靠近
高山珙桐，被雪裏之后
与房前屋后一株枇杷无异
凌空欲飞的翅膀
被冰凇晶莹透明地捆紧
西海峰林，头戴白盔
就像几个登顶的诗人
在人间隐隐绰绰的诗名
溇水
我知道你的来头不小
靠山很大，有武陵山脉垂青
还好像经过桑植贺龙老家
你一鼓作气跑到五雷山下
沿途丢下一幅幅水墨山水
象市、长潭、江垭大坝给你束腰
增加了些许山里女人的温顺
炊烟越来越少
像脱落了线头的脚垫
我从慈利西下高速
溇水里站着四五个村妇
一个五十多岁，洗完白菜浣洗衣服
三个七老八十，两根棒棰起起落落
她们终于抬起头来
不看我，不看黄叶快落的树林
也不仰望晨曦已露的天空
她们看着贴水而飞的无人机
停止了三秒钟的劳作
我从监控视屏上发现
年轻的像我轻微中风的五嫂
三个老一点的，像大嫂二嫂三嫂
柴刀（外二首）
晓松
一种弯曲的符号，在记忆中
一直无法被时光拉直
那些暗红的锈迹，叠起砍伐的风声
覆盖着，铁质的光亮和锋芒
生生不息的柴禾，燃起
爆裂的火焰。聚拢一个人的心跳
让灰烬，以毁灭的方式
贴近泥土和生命的根系，以及
掌心的温度
断墙上。一截风干的朽木
挑着暗藏的春天，撞击
锋刃的颤栗
梅雨
黄昏。总有断断续续的雨
不期而至。一些记忆
在风声中飞走，尘埃落定
玻璃的背面，愈来愈远的事物
一闪而过。一只青梅
可以煮酒，可以让我清晰地抵达
父亲的手掌和我童年的
故乡
渺小
太阳一出来，影子
也跟着跑出来了。我走到哪
它跟到哪
它在证明，太阳不是万能的
也有，她照耀不到的
地方
我在想，有些事
太阳都做不到。我在人世
行走江湖
显得，多么渺小
水仙般清醒
王风
柔软之日
历史不会留下我的名字
而我，一个写作者，表达过什么
终会附着一片黄叶，它浑身闪烁老年的
褐色斑点，在风中旋转，历受
艾宾浩斯遗忘曲线
——颤抖、铭记、忘却
而时间拉伸的瞬间，一个年轻母亲
正牵着她的孩子
在水杉树下等候。这纯洁、柔软之日
在世界的醇酿中并无印记
改变我的自然
舍不得放下，一件实体，也搀杂了
清醒如一棵水仙绽放的心绪，仅仅是花开
不是孤独袭来，不是簇拥植物的迭代
花蕊是柠檬黄的事物簇新，叶片翠绿
将我掩盖
有时，也舍不得含苞欲放时，醉而未醒的期许
现实就是我的自然
我知道香味在何处，一生都循味而来
诊断书
想给你寄去诊断书，一次身体的病痛不足为奇
狼狈不堪地，当一个女性，淋着雨，敲击镌刻胆怯的大门
时间如青玉凝结，意念在表情中飞出若无其事的风筝
当我采集铜门叩响的声音、执着地，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
鹦鹉啄下蓝黄色羽毛站在偏执者的肩上，它要现出原形
啊！长颈鸟喙，如同智者在永生寻觅，那即将消失的——
虚无飘缈的“触动”，它将被监禁、忍受饥饿、被拔去翎羽
你会信这一幕吗？懦弱终将夺走我的青墨山峦、胸膛间茅草屋脆弱
行踪消失的你，持剑拂袍而去，融进人群起伏涌动的节奏
每天碾碎信息，经济指数如雨后忽晴，我渴望再向前一步
我渴望得到你，如被蚂蚁围堵，惴惴不安地交出
轻若无物的、初婴般绝望的优美颈项，诊断书中天鹅幽幽，手机数日空白
我披上一袭旧雨水
阿剑
小满
你，大地上的一颗谷物，内心犹疑
沿着祖先的路，在黑暗的光明的国度里漂浮
他们仰望天空，计算着日子，而日子
有时板着古代的面孔
在田间唱歌的人，在河边祭祀的人
他们双手和土地、作物一样颜色
他们眼睛半是虚空，半是黑的黄的红的土壤
让雨水进入湖泊膨胀的内心，让太阳
准备好它炽热的鞭子
种植的人已习惯摧残和死亡
他们眼中的雨水、谷粒都是一种形状
那也是大地的形状，河流与峡谷的形状
那是有一把刀在雕刻万物
今天
地球上刻满了活命的野菜和食粮
处暑
在山间，等待身体一点点凉下来。你说
已矣，便有狂风大作
众器沉默，为何让一只口琴在黄昏孤自响起
从季节的骨头深处，一点点凉下来
是非，决断时刻。被两次遗弃的落叶
飘满山谷
它们受伤的手掌是青黄的脸
山川屏息，禾苗茁壮。有人
便忘了时间。有人端坐房间，听风吹过山岗
鹰在祭奠
立冬日
雨在敲鼓。秋天最后的木器和铁器
残损梧桐，窗外的铁架子和我弱心脏
淋湿的声音，褐色鸟群
四下里逃窜
那余下的，灰白辽阔的天空
是你面孔
我披上一袭旧雨水，就是披上半生
它是潮湿的，敲击着喑哑的歌声；但不是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