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戈滨
北京已经穿半袖了,哈尔滨还在感受春寒料峭,穿着绒衣走在街上,一阵凉风吹过还会瑟瑟发抖。
在回哈尔滨的高铁列车上,我身边坐着个衣着考究的老者,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人,看着面熟,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曾相识。
终于想起来了,四十年前,我还小,他还年轻。他每天骑着大国防自行车,车后面横担着两只大铁桶,桶里盛满稻壳,每天固定会来我们这一片穿街走巷,推着车边走还边吆喝:“鸡蛋喽——!陈米、陈面换鸡蛋喽——”
他就是当年那个换鸡蛋的。
每当有人拿出吃剩下的陈米或陈面,他就拿出钩子秤,称完以后倒入事先准备好的粮食袋子里,再扒开稻壳从里面捡拾鸡蛋,鸡蛋有了稻壳的保护,颠簸中就不易破裂。滚圆光滑的鸡蛋,在当年物资匮乏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可是稀罕货,一般人家舍不得吃,更舍不得花钱买,于是一年到头省下些陈米陈面,换一些鸡蛋打打牙祭。每次他都会大方地捎上两个小一点的,然后憨憨地补充道,咱农村自家鸡下的,多给你添上个,别嫌小。下次我再来,就当是串亲戚了。于是大家嘻笑着,提了鸡蛋,顺手还邀请他这个“亲戚”去家里坐坐,喝口水歇歇脚。
现在生活变了,我也好多年没见他了,都把他慢慢给忘了。
他似乎也想起我来了。
那回,有一次遇到下暴雨,他回不去了,两只大铁桶里装着怕淋湿的陈米陈面,我就留他在家里避雨,可是坐了半天雨也不见小,他就火急火燎地非要回去,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只好将陈米陈面寄存在我家。他披上我父亲单位发的黑色雨衣,跨上“大国防”,硕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暗夜的雨幕里。
当年他年轻,又不惜力,从村子里收了鸡蛋,驮到城里换来陈米陈面,再回到村子里用陈米陈面换鸡蛋,很快就先富裕了起来,周围的年轻人看他富裕了,都开始效仿。每天一长溜的大国防,驮着装满鸡蛋的大铁桶,行驶在进城的公路上,浩浩荡荡蔚为壮观。这一幕,被报社的记者发现了,抓拍下来发在报纸上,还命名为“倒蛋部队”,于是名声大噪,他们屯一时成为改革开放的先进典型,他也被誉为发家致富的带头兵。
为了不影响别人,他邀请我到餐车。点了两杯咖啡,互留了电话和微信,有久别重逢的味道弥漫在浓浓咖啡散发的香气里面。
转眼快四十年了,我们都老了。他虽然也已一脸的褶子,但依然目光炯炯,精神矍铄。已近七十岁的他,依旧未停下前行的脚步。他说,他一直未离开哈尔滨,依旧做着倒蛋的生意,不过已经越做越大,是一家商贸公司了。他说,身体还中,还能干几年,赚钱不是主要目的,但是不能让自己闲着,要有社会价值。
他的口音依旧未改,神情间依旧质朴憨厚。
他说,这几年,他不但把家乡的鸡蛋销往全国,还开发了家里的许多农副特产一同销售。这次来北京他是申请出口报检的,上次在“一带一路”经贸展销洽谈会上,他与外商签定了长期战略协议。这回他要将家里的鸡蛋,通过“一带一路”销往国外。
如今乘着“一带一路”的东风,他的“倒蛋部队”,正在乘风破浪走出国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