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丘陵

武陵源

听到三千奇峰拔节的声音

我早就想，拿起架在水绕四门上的御笔

在秋天摊开的圣旨上

写一首诗

袁家界，杨家界，张家界

已经美得没有边界

一场小雨，给每一双眼睛

装上了玻璃

金鞭溪的金鞭，赶着我

穿过十里画廊

贺龙，猛抽了一口烟斗

天子山，烟雾蒙蒙

八百秀水都是弱水

属于我的，只有最后一滴

三千趟火车，或者

三千个航班。装满了

三叶虫，和娃娃鱼一起

啼哭亿万年的友谊

走进地球上这绝版的山水

想想那些恐龙、虎豹

海藻和珊瑚

我的头发，大雪纷飞

点将台

面对这些，被镜头

挑剔过的山峰

我的目光，东倒西歪

石头缝里的泥土，供养着

石头上的花朵

每一个山峰，都很清高

一些石头向另一些石头学习

却难以，相互握手

点将台，点来点去

最高的那个峰，最为孤独

听得更多的，是山谷中的风言风语

点将台，点到的都是些

好看的石头

那些好用的石头，与我的骨头一样

佝偻在水泥底下，或者

成了粉身碎骨的水泥

生养之地

黄龙洞里，冰冷的眼泪

滴成钟乳，喂养

回声中的母亲

烟雨，是山村姑娘的织绵

银饰祖祖辈辈的，生养之地

竹篾簸箕，晒成一个民族的月亮

凉风吹过，唱出

格丽克的诗意

当红柿子的梦幻，挂满

遥不可及的枝头

黄昏，在回家的路上迟疑

夕阳心急如焚的时候，猕猴

正在给猕猴桃

包扎伤口

桑植民歌

桑植民歌，是与灯台缠绕的马桑树

唱得鲤鱼跳在急滩上

唱得一年不来，一年等

桑植民歌，棒棒锤在

张家界的石头上

唱得两年不来，两年挨

桑植民歌，是滚烫的澧水

冲泡几片，嫩得不忍揉捻

还是被揉捻的

桑植白茶

唱得所有的杯子，七上八下

乱了方寸

桑植民歌，是喝了张家界莓茶的

张家界人

怎么唱你莫走，你莫走

嗓子，都不嘶哑

天门狐仙

刘海哥和胡大姐，还在隔桥相望

梅帅元和谭盾，已经牵手

世界的星光，环绕着淙淙泉水

浇灌爱的荒地

胡大姐你慢点走慢点行

不管去做王的女人

还是去做樵夫的女人

都不如，永远留在山上

做一只狐狸多好

像城里人一样，想去宝峰湖

就去宝峰湖遛遛

想去慈利泡温泉

就可以去泡个温泉

想吃八月瓜，就吃八月瓜

即便是，偷吃了山民的鸡

咬伤了人

也有野生动物法保护

不要辛苦一辈子为盖几间瓦房发愁

不要为医药费借来还去

不要为学费东拼西凑

生个小狐狸，也不会

成为，留守儿童

赶尸

秋风是一把小提琴，锯得树叶

纷纷躲进树根

客死异乡的尸体，让巫师

赶在回家的路上

一只脚爱，一只脚恨

跟沿路的任何风景，不打招呼

自从那年，离开母亲

我就成了一具僵尸

被人赶来赶去。赶了40多年

至今，还没回到故乡

魅力湘西

一幅国画，在武陵源的剧场

徐徐展开

冯小刚和刘欢，真有两把刷子

硬是将，沈从文的边城

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都城

满山的花朵开进庭院

曾经放大的盆景

又还原成盆景

苗族的月亮，比小伙子睡得还晚

土家族的太阳，起得比姑娘更早

白族女儿的声音，除掉了

满山的杂草

哭嫁，哭得尚未恋爱的少女

也想早一点，嫁个好男人

天门山索道

天门山，每天都睁开一只眼睛

盯着大庸古城

我睁大双眼，盯着天门山

看游人，一个一个

快递到山上

从小学考试开始，就想走一走捷径

走了一辈子，总是

坎坎坷坷

今天，终于在吊厢里

青云直上

习惯了艰难跋涉

总对没花力气的结果，胆颤心惊

路，在下面

却不在脚下

因为金钱的缘故

正常的攀登

反倒成了，翼装飞行

张家界千古情

宋城里，有很多小城故事

张家界，是黄巧灵的模特

三亿五千万年前的渔火

被他的巧手点燃

太阳，一夜就年轻起来

看惯了国画的人

不一定喜欢油画的

挫拍揉拉，跺摆凃刮

舞台上的桃花，开得

比桃花源的桃花，还要鲜艳

声光催生的马桑树，长得

比刘家坪的马桑树，还要茂盛

洪水，在同一个夜晚泛滥

高山驱逐的流水

终究，被大海收容

不论第一场，还是

第二场第三场

都是，同一场戏

大峡谷玻璃桥

踩痛一幅画。是李白

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谁没有为了美丽铤而走险的冲动

只有透明，能够丈量

向往与现实的距离

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说

过的桥比别人走过的路还多

来大峡谷的玻璃桥走一走

看看自己，赶不赶得上

乳臭未干的儿童

（原载《十月》2021年3期。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委员会主任，一级作家，张家界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