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我的老家在湘西北的一个小山村,儿时,北风乍起的时候,走进开敞大院的堂屋总会见到一个高规格的传统火塘正火势熊熊,塘坑边用三扎青石条箍拘,背后拦一块大青石板。塘中的主柴是放置经年的老树蔸,此刻正吐着蓝色的火信子,像一条闻声而立的响尾蛇,昂着头不停向四周甩出交缠着蓝色、橘色、大红色的火舌,苍凉和严寒都被拒门外,室内是一个温暖、热烈之所在。这时,有闲、有心坐在火塘边,心便一下温暖起来。
火塘的历史够久远的,隔着一千二百年的时光之河,你会发现古文字中描摹的火塘情景竟与儿时所见遥相呼应。
白居易在《偶眠》中写道:“放杯书案上,枕臂火炉前。老爱寻思事,慵多取次眠……”,白居易将小酒杯放在书桌上,背靠着枕头,头枕着手臂,白居易闲来就醉眠在温暖的小火炉边了。而在老家,离群索居的农人都是如此,炉火的热烈更加让人显得寂寞。寻友烤火叙情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故尔白居易在《夜招晦叔》中又写道:“碧毡帐上正飘雪,红火炉前初炷灯。高调秦筝一两弄,小花蛮榼二三升。”雪正飘,火正红,高亢的秦筝唱上一两曲,南方的酒樽酌上二三升,白居易正翘首等候晦叔一同烤火抒怀。
朋友应邀前来后,又是如何一个热烈的场面呢?
白居易在《问刘十九》中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新酿的米酒,白居易和朋友围炉而坐,把酒酹滔滔,以雪助兴来个一醉方休。白居易将情与义缀于酒中,在浓情酒意中与相知之人酣然畅饮,不禁使人身心俱醉,兴意悠然。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唯当美酒引陶然。”
如今,乡村家家户户撤掉了火塘,取而代之的是炭火盆、电烤炉和空调,拦火塘的青石条也深陷泥土中,火塘已成为陈迹。姐姐拍拍沙发,请我过去就坐,暖气氤氲中,我站到老家堂屋的火塘遗迹前,遥想儿时大雪纷飞的夜晚,村里的中哥哥、张九哥哥来家听父亲说古,他们披着包袱,手提一盏马灯,家里的招待只有白开水一杯,他们却乐此不疲。如今,父亲和他们都已故去,我斟上一杯烈酒,一杯倾于火塘青石条上,一杯我一饮而尽,以祭那些逝去的岁月以及走失在岁月里的人们。推开门,茫茫大雪中我听到了历史长河中的棹橹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