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延波
玉树的草原上流传着一句谚语:人受伤,伤口可以治疗愈合,如果草皮受了伤,谁给它治疗伤口?
星空下,牧民们围着熊熊的篝火载歌载舞,细心的人就会发现,篝火通常在一个预制的架子上点燃,下面的草皮并没有受到灼伤。在牧民们的心中,神山圣水不容亵渎,草地就是自家的孩子。
车行驶在三江源头,河流宛转,时隐时现。草地绵延,白云无边,头顶的蓝天和流水一样澄澈,游目聘怀,让人心情十分舒畅。我们全身的细胞被激活了,我和邢永贵情不自禁地唱起《青藏高原》:“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转过一道山弯,司机昂格突然叫起来:“快看,野岩羊!”我们循声向窗外望去,一群野岩羊穿过灌木丛,从山坡上缓缓下来。
“它们是喝水来的。”昂格压低声音说道。
这群大自然的精灵,一共八只,五大三小,光滑的灰色皮毛,黑色的脊背,精致的翎角,灵巧的嘴唇。它们很快发现了我们,瞬间愣住了,停下了脚步,八对灵犀而警惕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们。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没有下车,放下车窗,静静地打量它们。
我们之间相距不过十米,彼此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对方……
那一刻,空气和时间仿佛凝滞了。对于它们来说,我们是它们的领地里闯入的不速之客,是危险的成份,是敌人的标记。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意外的惊喜,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和三江源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人类太需要和大自然交流了,我们太需要和三江源的生灵们交流了,我们各自拥有不同的语言,千百年来,我们共同面对灾难,冰雪、风暴、疾病、饥饿……同时,我们猎取它们为食。岩羊处于食物链的底端,它们为什么没有灭绝,繁衍至今?相信它们祖先的密语中一定在告诫后代:人类是天敌,是箭矢,是枪弹,是死亡的降临。
我们知道,我们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让它们惊慌失措,逃之夭夭。所以,我们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它们。
野岩羊们的目光清澈,带着雪山的宁静,带着圣水的平和。我们之间的信任在目光的交流中渐渐达成默契。一只领头的成年岩羊最先读懂了我们眼中释放的善意,大约六七秒之后,它放心大胆地走到河边,率先俯下身子喝起水来。
见头羊放松戒备,其他的羊也放下心来,依次上前,站成一排,俯下了身子喝起水来。
一只小岩羊喝足了,蹭了蹭母羊的肚子,然后在草地上撒起欢来。人畜有别,但童心一般,我十分怜爱地望着它。我相信,我此刻的目光和看我年幼的儿子时是一样的。
野岩羊们很快喝足了水,没有马上离去,在河边流连了一会儿。它们亲吻着草地,相互亲昵,它们也许在交颈密语,交流对我们的认识和看法。
大约五分钟后,它们不紧不慢地消失在灌木丛中。我心头默念:才仁洛嘉!(藏语:长命百岁)。虽然自然的规律是物竞天择,我祈愿它们一家子幸福安康,远离雪豹和野狼。
昂格说,如果能看见它们奔跑的样子就好了,它们奔跑时轻盈、快捷。就像一道闪电。我却不希望看到它们亡命奔跑的样子,至少在我们面前不必那样。它们离去的步履从容,周身散发着一种含蓄的美。我相信它们拥有智慧、野性、神秘的力量,它们若无其事地走了,心中没有留下恐惧的阴影。也许,因为这一驻足凝视,它们会改变对人类的偏见,放下了几千年来对箭矢的恐惧。
我们重新踏上了征程,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话题更多了,昂格介绍说,三江源国家公园里许多以前只听说过的野生动物都纷纷出现了,比如雪豹、麝。三江源头的野生动物很多,还有白唇鹿、野鹿、藏羚羊、棕熊、狼、盘羊、雪鸡……昂格说最喜欢一种方脸的藏狐,眉眼颇有喜剧感。
这一切,得力于国家对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和“中华水塔”生态保护的重视,“玉树州野生动物保护综合实验区建设”等一大批项目正在实施。
这一路上,我们遇见了三只旱獭、无数的雄鹰和秃鹫。旱獭们在草地跳跃,机警而敏锐;雄鹰盘旋在山顶,在天幕上组成无法破译的圆圈;秃鹫高傲、深沉地蹲踞在岩石上,临风岿然不动,像一尊沉思的雕像,它们和身后的神山互为背景,衬托藏地的神秘、庄严。
沿途山谷里,溪流淙淙,泉眼周围可见五色经幡飘动,六字真言勒刻在石壁上。保护生命之源、保护中华水塔的观念已经深植于当地人的心中。
万物相生相克,正如牧民口中朴素的道理:草原养育了牦牛,牦牛也同样滋润了草原。前一句好理解,后一句脑筋要转个弯,说透了道理就简单——牦牛走过的地方,土地踩得踏实,不会轻易沙化,粪便撒在草地上,是天然的肥料,草地长得更好,狼毒花就失去霸占的空间,再加上国家投资的种草基地,合作社的轮牧和休牧安排,足够让三江源的草长青水长流了。
“三江源是个好地方,我们的牦牛住的是国家公园,吃的是冬虫夏草,喝的是农夫山泉,拉的是六味地黄丸!”昂格诙谐的话语洒下一路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