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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1月07日

血与诗:湖湘大地的底色和灵魂

——读罗长江《大地血殇》

□熊夫木

《大地血殇》是一部反映湖湘抗战题材的“长篇叙事散文诗”,全书20余万字。本书开篇,作者将抗战这一宏大叙事,设置在一场为湖湘抗战阵亡将士招魂的民间祭祀仪式上,并以贯穿始终的《九歌》作道具,穿越历史时空,以协奏曲一般的结构反复铺陈、吟哦,时而写实时而抒情,时而紧凑时而散漫,波谲云诡,高潮迭起,惨烈的战争画面以及湘人的血性,无不在这本书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而更令人称道的是,作品运用诗性化的笔触,交互使用纪实文学、民歌、戏剧、散文、小说等文体,互为补充,相得益彰,将一段沉甸甸的史实寓于娴熟的叙述技巧中,让读者跟随文字的游走,丰富了想象,激起强烈的阅读兴趣。因此,《大地血殇》带给人们的不单是浸润于湘天楚地的血与诗,也不尽然是家国情怀与浪漫主义的有机融合,而是它所蕴含的文化内涵远远超越“抗战”这一主题。在跳跃、灵巧的文本表现形式之下,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湖湘文化,才是根植于这片沃土上的魂灵。是的,《大地血殇》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作者对湖湘抗战殉难者的敬重,每一句话都流露出对湖湘文化的挚爱,每一段每一章都在展示着他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赤子情怀,并从中窥见作者浪漫的诗情和沉郁的哲理思辨,以及扎实、深厚的文化底蕴。

湘西会战,是中国八年抗战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中日巅峰对决。这场战役发生在1945年春夏之交,中国军队依托七百里“雪峰天险”,在驻守于芷江机场“飞虎队”的支援下,顽强抵制着日本人的战略扩张,历时两月战胜对手,并迫使敌人于此战结束三个月后,与中方在芷江县七里桥签订投降书。《大地血殇》正是以这次会战作为叙事主线,笔下所描述的战争场面是残酷而惊心动魄的,比如,着墨较多的几次大战,依稀能够看出这场中日决战的轮廓。在绥宁县梅口阻击战中,中日两军反复争夺珠玉山制高点,作者用“霜冷、尸寒、土腥、烟浓”八个字来反映战地的凄清与血腥。同样在绥宁县武阳争夺战中,面对强敌,阵地多次易手,战至最后一人的守军连长拉响了绑在身上的七枚手榴弹,“震得头顶的天空金星四冒,不住的摇晃”,日军在这块弹丸之地接连冲杀了七天七夜,但“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的中国军人依然坚守武阳街头。在武冈保卫战中,守军阵地弹雨纷飞,“武冈城如同汪洋中的一块舢板,在炮火中颠簸、起伏、塌陷、摇晃”,可守城军民顽强抵抗,“裹着硝烟的旗帜依然在城头哗哗飘扬”……书中这样的战例还有很多,有些描述甚至有点瘆心,但作者直面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战地,以独特的视角,真实还原了中国军人抵御日军的悲壮与豪迈。

《大地血殇》写战争,也写战争带给人类的戕害,向读者娓娓道来那段永远不能遗忘的历史。战争的对垒,主要是由敌我双方的军人来执行,因而,在作者笔下,每一个生命都是立体而鲜活的,每一组充满血性的英雄群像栩栩如生。广袤的雪峰山下,面对地图运筹帷幄的司令官,他把读地图比作下围棋,抑或演奏交响乐:“地图上的一道道山脉、河流、道路、边界、海拔以及图纸上所有标识如同五线谱,听命于一根无形的指挥棒。”寥寥数语,一位凝思运神的指挥官形象呼之欲出。那位身披薜荔的中国士兵,虽然是作者衍生、幻化的人物,“原本是山林世界的一棵树,一阵风、一片云……当战火点燃宁静的家园,他便成了手持刀枪的战神”;这名战士寄寓着作者的诗人情节和英雄崇拜,本是世居于此、怡然自得的“山鬼”,当战争来临,他紧握枪杆上了前线,成为山魂、军魂、国魂的化身。迎着枪林弹雨吹冲锋号的壮士,原是雪峰山里的一名唢呐客,只因新婚妻子被日本兵蹂躏,便投军当了号兵,战场上被敌方弹片削去脑袋而屹立不倒……”类似这种坚韧不拔、勇猛顽强的人物,还体现在营长高崇仁、代排长宋持钧身上,他们以身许国,视死如归,忠实捍卫着中国军人的英武形象。除此之外,作者对深处战争中的寻常百姓也多有着墨,私塾先生刘忠臣面对日军小队长的威逼,从容不迫的写下“灭尔倭寇,还我河山”的对联,还有“排佬六指”等一伙人,被日本兵截住搭乘木排,驶到深水滩头,将木排打横,使七八个日本伤兵翻落水中……这样的书写不胜枚举。这些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凡人壮举,极大充实了这部战争史诗的质地。

抗战期间,在湖湘大地上发起的重大战役还有长沙、常德、衡阳三次会战,其中长沙会战历时二年半。这三次重大战略行动,重创了日军,加快了日本侵略者灭亡的步伐。在《大地血殇》中,作者虽然没有正面描写这三次会战,但运用了链接、镜头、画外音等手法对其作了艺术呈现。如在长沙第三次会战胜局已定之际,作者巧妙地设计了“天心阁群英会”这一剧目,国军战区司令官薛岳把酒临风,祭奠忠魂,他穿越时空,与曾经在这座阁楼上征战过的历史人物岳飞、辛弃疾、李芾畅谈湖湘英雄志,共话当年。写到常德会战,第74军57师师长余程万的英雄气概扑面而来,这次战役共有三位师长殉国,衡阳会战中的第10军军长方先觉,抱着必死信念困守孤城47天。除了一众高级将领,对不少中下层官兵的书写仍让人血脉偾张,长沙会战中的守军史恩华、曹克仁等与阵地共存亡,壮烈殉职。常德会战中的十几个炮兵兄弟,在炮弹打光后,不忍心将大炮落入敌手,安装炸药与大炮同归于尽……全书运用蒙太奇式的艺术技巧,穿插了大量古今英雄人物和战场画面,从多层次多角度展开从容的叙述,线条清晰流畅,没有一点紊乱杂芜之感。另外,本书对敌方人物的描写,也跳出了许多抗战题材格式化的窠臼,日军的冷酷残暴不容置喙,既有小笠原、永里堰彦、川崎茂等一帮杀人屠夫,但再阴暗的恶匪也是血肉之躯,在某些情感上还是有共性的,如那个找刘忠臣索字的日军小队长,在接到对方两行咒语式的墨迹时,出于对文人义士的怜惜而刀下留人。还有战后日本老兵多贺正文等重返衡阳战地,与昔日的对手握手言和,并以忏悔的心情反思这场不义之战。这也可以看出作者公允的立场和开明的心境。

《大地血殇》在对湘西会战进行全景式描写的同时,还以较大的篇幅表达作者追求和平、反对战争的理想。作者游走于湖湘大地,在溆浦县的招屈亭邂逅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在芷江受降坊张扬凛然血性,在南岳忠烈祠哀叹英魂、拷问历史的遗忘……为深入解构反战理念,全书五次出现第一人称“我”,每一个“我”围绕一个主题展开,本书的历史纵深感和文化厚度也体现于此。作者向世界反复宣示: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是惨重而深远的。当今世界,霸权主义大行其道,战争并不遥远,战争的形态也在发生根本变化,地球村的人们要规避战火,像一家人一样友好相处。作者安插了大量的设问、反问,诘问等句式,不断的嫁接、移植各种自然风物和历史事件,与历代先贤对话,与社会众生对话,与山川生灵对话,讴歌抗战英烈,为死难同胞扼腕叹息,对纷乱复杂的国际局势忧心忡忡,既有重游战地的步步惊心,也有直抒胸臆式的情绪宣泄……一问一答,妙语连珠、金句迭出。凡此等等,无不折射出作者的悲悯情怀以及深邃睿智的哲学思辨。可以说,凡是有“我”出现的篇章,正是全书出彩和精髓所在。

《大地血殇》另一大亮点,是作者在写作本书所作的文本实验。就文体而言,通篇使用的是散文诗的笔调,诗性或者说抒情手法是本书的主基调。但全书以湘西会战的发轫与结束为起落,所展现的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有人物有故事,也有完整的叙述结构,从内容上完全具备小说的框架。同时,本书以一场民间祭祀仪式为线索,具有写实与新闻报道的特质,当读者翻开书本,仿佛置身于一场大型民间祭奠活动中,其中引用辞令民谚、情歌、傩戏段子、抬丧号子等,植入歌舞、跳丧、跳殇、招魂、引渡等民俗,形成一幕幕色彩纷呈、气势恢宏的声像世界。各种文体交织,蕴含着作者的奇思妙想和精心布局。毫无溢美地说,罗长江先生在《大地血殇》中所作的文本实验是卓有成效的,可以预见,这位流淌着楚人血脉,荡漾着屈子诗情的作家,独辟蹊径,勇于创新,在传播湖湘文化的旅途中,必将走出一条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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