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剑
回首四十年的文学辅导与编辑生涯,能让我静心精读两遍的大容量书稿可说是寥若晨星。而此书让我动心的理由:一是其个性题材;二是语言魅力;三是故事独特;四是思想深邃。
开卷第一篇《我家门前一条溪》,讲的是儿时在飞潭大瀑布之上三娘母潭火烧老柳树洞中的小松鼠,不料烧塌了架在树上的九匹灌田的木枧,惹了大祸,父亲倾家荡产,赔偿了70元钱(相当于当今的九千余元),让作者内疚痛苦了半个世纪!《深山知鸟音》则讲述了少年时跟三哥到深山放套子、施地榨、打猎捕鸟的故事,野趣横生,童稚盎然,自然勾起我对儿时的美好回忆。
第二辑中,《读书之乐》透露了作者博览群书的秘密。我尤为他读《西游记》时慧眼拾取的《满庭芳》的释文而惊诧:
“观其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径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谈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据澧舟讲,《潇湘晨报》的一位记者向他求书法作品,并指定写此内容。他为了更深刻地理解这首诗的内涵而查阅了大量译文资料,其中,最喜欢的是这篇译文:“虽然我只是一个贫穷的樵夫,入深山砍柴,也不用着急赶路,漫看山谷处云雾缥缈。若路遇弈者,则驻足观赏,听那棋声丁丁回响,是多么逍遥自在。我砍下柴禾卖了当作酒钱,我笑世间人熙熙攘攘,怎能有我这等闲情逸致?秋日早至,一片葱郁的古松参天挺立,幽幽小径穿梭其中。我走得累了,天色也晚了,又为何要急着上到山顶呢?你看那遥远的天穹月明星稀,就让它照我枕着松根悠然而眠吧。……”
此首古诗,经他书写,更是三倍文韵气息,四份典雅隽永,犹似一篇精致美丽的散文哲理诗。在同辑《最喜欢的生活方式》中,澧舟专解《满庭芳》,其译文却是另一种语境,与前释文绝不雷同,这就是他的学习态度,这就是功夫!龚澧舟为何另解此诗?我想,他不入世俗,带发“修行”于闹市,不正是那个山野樵夫的化身么?
《音乐是洗涤灵魂的圣水》一篇记述了龚澧舟酷爱音乐,专攻二胡、小提琴,而独以二胡为最。他从最初的简单曲谱到《病中吟》《良宵》《二泉映月》,及民间乐谱《大四平》《小四平》《上河调》,乃至名曲《赛马》,都能娴熟演奏。因这个特长,他在部队成了音乐教官。
同辑中,我尤为击赏《珠海三则》游记,其中《爵士乐》居然对19世纪产生于美国南部路易斯安娜州奥尔良的爵士乐侃侃而谈,所作点评十分内行到位,俨然一位出色的西方绅士演奏家!文中写道:“只要默默地聆听,那种漫不经心中透出丝丝冷竣的柔情,我的天!这对任何一个音乐爱好者来说,根本就像吸毒一样上瘾。”这种感觉,与作者渊博的音乐知识功底不无关系。
……
而让我为之撕心的是第三辑《滴墨成伤》,从《祖母祭》《忆母亲》《告慰养父在天之灵》《怀念母亲》《过年,儿为娘亲添捧土》等一组有关爷爷、奶奶、父母及一个大家庭中成员的曲折经历及生离死别的文章,情切切、意绵绵,如泣如诉,如独狼仰天哀鸣,让我为之落泪。我为作者对一个大家庭的孝道、担当深表敬佩,也为这个大家庭的和睦兴旺而感到羡慕。唯其至孝,才有他《重孝家庭多寿星》作品的产生。我说这是一部写给这个家族的家书,但同时也是写给广大家庭的一部家教书。可谁也想不到,如此才情四溢的才子,他的父亲却只是一个远道讨米叫花而落难异乡的穷苦人!
本书的末辑叫《滴墨成趣》,以流传作者家乡的民间故事及笑话压卷,以此冲淡前面的悲情哀意。沅古坪是著名的山歌之乡、故事之乡、土家之乡,民国时出了享誉四县边境的歌王张桃妹,被誉为张家界的刘三姐。据说沅古坪末代赶尸匠就出自龚氏家族。而澧舟的堂伯龚和汉,既是一方的大巫师,又是一方的大才子、故事家,土话叫“讲古”“讲味道儿”。龚澧舟自小跟着龚和汉参加丧葬活动,在有意无意中感悟阴阳两隔的另一个世界。同时,跟他学习书法,学吟诗作对。本辑所选的作品,都是这位民间文化大师传下来的珍贵遗产,算是为本书勺点放松情绪的佐料吧。
自1979年9月,我从红土坪中学民办教师岗位上转干进城,到县文化馆担任文学专干,从事职业文学辅导,又先后调到市文化局、市旅游局,先后创办《张家界》(省级刊号)《旅行》(全国统一刊号)等杂志,致力培养本土作家,我的一批弟子都已著书立说,成了二代老师。如今我已古稀有二,能给澧舟看稿,实为幸事。龚澧舟本应该早早出道,成为一方大有作为的作家,却造化弄人,积累数十年的功夫竟深藏于堆积成丘的笔记本之中,算是明珠暗投,实为遗憾。但世事本无对错之说,古谓“大器晚成”,又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何况他又兼修文学之外的音乐、书法、美术、篆刻、摄影等绝艺,集数“家”于一身,一般作家难以望其项背。平心而论,澧舟文笔老到、思路开阔、妙语连珠、内涵深邃,有大家之风范,可谓技高一筹,独树一帜,却阴差阳错大隐于市几十年,算是张家界市大器晚成的文学新兵吧!
(文章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