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蒋献辉

多年前，到过四十八寨后，我把印象中写就的文字发给赵辉廷老师看。四十八寨在慈利东南方向，连着石门和桃源，为一脚踏三县之地。此处有若干相关李自成的故事，隐隐约约在民间流传，只不见于正史记载。

不过几千字随笔，自以为很费了点笔墨脑筋。其实放下几年不管，回头再读，就不免贻笑大方。思来想去便想找个行家里手来指点一二。因同为慈利人，一下就联想到辉廷师，于是不揣冒昧发微信去请教。

我和辉廷师的交往并不多。好多年前，在三官寺搞采风活动，主办方把他接了去。辉廷师当时或许正在市文联任上。慈利有文学内刊《溇澧风》行世经年，我时而名忝其中。他大约粗粗翻阅过，借机嘉许几个年轻面孔，并鼓励要时刻保持这份爱好和激情，不负初心，方得始终。

我不过寂寂无名刚出道新手，忽然得到前辈这样的鼓励，心下即刻莫名生出几分感动，这鼓励的情份保留到现在还很新鲜。

只是一面之缘，我从此记住了辉廷师。

世事纷繁。后来我辗转来武陵源讨生活，一开始到消防从事宣传。有一年年末，又到了老兵退伍的季节。辉廷师受邀为即将回家的退伍兵写书画留念。他的书画颇有名气，作品周游太空打过回转。我负责摄影。辉廷师喝了点红酒，借着酒兴泼墨挥亳，又和退伍人员欣然合影。好不容易我才逮住一个机会，以发图片为由，腆着脸要来了辉廷师微信。

两条并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来二去渐渐就产生相集的机会。因为自己默默地摸索良久，如同漆黑的夜里一个人走路，苦无良师指点，所以时而心中茫然。相关四十八寨的印象笔墨，无非就是借一时感觉良好，头脑发热求人点拨而已。

辉廷师人很热心，不多时回信就来了，指出我文笔尚可，只是缺少些文学性。他复又诚恳地写道：“什么是文学性？即独到的视觉发现与对物象内在真善美的感悟与升华。”

思路老是不够开阔，又怎么办呢？他叮嘱我多看书，多读古今名著经典，其他无论哲学美学音乐绘画也多多涉猎些，不断充实文学素养。头脑里东西一旦装多，触类旁通，思路就会渐渐打开。

可后来我并没有就此开窍而豁然开朗。我也清楚个中原因，多半为自己的懒散，及不思上进等诸多顽劣禀性所致。

自微信热聊后，多年便未再有联系，只隐约知道辉廷师就居住在武陵源文风岗上。有一年我随喜去看望，是一处单独的小院子，由院墙围着，前后左右皆有人家；取名“且住岗”，好像有暂且借居的意思。

他及夫人那时精神尚好。后来不时在网上，一睹辉廷师一袭唐装，运笔挥毫的潇洒场景。一点点的接触积累，发现辉廷师说话耿直，为人又极平和，一切名利皆看得很开。我羡慕的不只是学问本身，更羡慕他做学问的文雅和潇洒，且这般修为一般人不易达到。

喻家嘴比先前几年要整洁多了。原先杂乱无章的民居、公路，经过脱胎换骨改造，背山现营造为错落有致的居民小区，沿河一带规划成赏心悦目的公园。公园一落成，即刻就吸引若干人来跳舞，来徒步，来谈情说爱。

今年3月，我谋事的地方政府，由偏僻之地搬喻家嘴新址办公，大家由衷感到高兴。我喜欢徒步运动，疫情尚紧，依然戴上口罩，从喻家嘴到岩门大桥，上下三五里路，每天必走它一两个来回，风雨无阻。

疫情渐松后，口罩也慢慢除下，各式生活按部就班日渐恢复正常。有一天黄昏，机缘巧合忽然就碰到辉廷师。印象里许久没看到他了，我感觉又惊又喜，仿如他乡遇故人一般。看他一个人散步，我就陪着再走一个来回，一边走一边聊天。

才知道他早搬到岩门新村住，与我做了邻居。“且住岗”前年拆迁，辉廷师现住新村公寓某栋顶层，房子空间虽窄逼，但读书人的书房画室照样俱备，精巧布局。书房“岗”字没了，复名为“且住斋”。又才知道，他夫人为渐冻症所贻害已有数年，目前唯大脑尚还清晰。只因自个也垂垂老矣，一个人顾不过来，故还另请了帮手伺候。

他忽地问起我最近看些什么书。我恰好把一本《古文鉴赏词典》翻来复去地读，忙告他正温习这个，每晚临睡前慢慢揣摹它三五篇。

“是不是赵朴初题写书名，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看来这本书辉廷师应该有过精读把玩，故记得如此详细。

我懒散爱玩的秉性依然故我。开春以后除开散步，每日晚饭后人复为另一个嗜好所牵绊，往就近的索水钓鱼。

归途中不时碰到辉廷师，他依然一个人散步。他最近注册了一个自媒体“且住斋话”，年届古稀自感去日不多，三五天即分享一篇两篇个人的书画创作与生活感悟。他一边散步，一边或正打着“且住斋话”腹稿。

辉廷师不仅书画好，文字也驾驭到位，多以风趣有味的本土语言，书写风趣有味的本土文化。我除了虚心做观众，別无它想。

只要不为其他事扯着，晚饭后去钓鱼几乎成为我每日的功课。有一回我归来时，在亮堂的路灯底下又迎面碰上辉廷师。我忙打招呼。这回不知为什么，他板着脸没有好脸色。我分明听他说道，“要务点正业！”

打鼓听声，说话听音，我忽然为无可救药的自己感觉一阵阵心虚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