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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6月29日

父亲的宝箱

吕方林

父亲有一个箱子,木头的,生前保管得很仔细,钥匙只有自己有,旁人不能打开,也从未当众打开过,估计箱子里收藏着什么贵重物品。父亲走了,留下了他的宝藏箱,到了揭秘的时候了。

把箱子从父亲床头搬出来,几十年的漆面,已经失去本来的颜色,日光灯下泛着深棕色的光。箱子不重,抱起来感觉有点轻空,应该不会是金银玉石。难道是细软书画古董?也不可能。父亲只是个普通技术人员,非富非贵,也没有附庸风雅的爱好。他一生勤俭,除了得病前喝点小酒,几乎没有什么爱好,要说收藏,只见他收集过电视报,文萃报。那些年,他把看过的文萃报整齐地装订成册,每年好几本,整齐的地码放在书柜里。所以说,箱子里有艺术品的可能性不大。

再多的猜测都是多余,打开,秘密瞬间就揭晓。箱子打开时,多少还是有点意外,没有“宝藏”,里面有两本相册,还有一些奖励证书,一张奖状,还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参加会议的资格证和胸牌。父亲工作勤勉,为人耿直,提拔重用没机会,但是荣誉还是得过不少,曾做过区(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一度也“风光”过。但是,随着形势的发展,红火的厂很快就被时代抛弃,工厂破产了,父亲奋斗的事业也宣告终结,身上的光环荣耀也被锁进了箱子尘封。

相册很薄,是上世纪最普通的那种相册。里边的照片当然很旧了,照片边缘有的开始发黄,让我们惊讶的是那些照片有些是初次见到。

最早的照片是父亲刚从学校毕业参加工作时拍的,还有刚结婚时拍的生活照,有父亲母亲跟姑姑们的合影,那时几个姑姑都还没出嫁,一代人的青春跃然纸上。父母亲一代人也曾青春飞扬,义气风发。年轻时的父亲眉清目秀,实在无法把照片里那个清秀少年与刚刚离去的衰老父亲联系起来。

夹在照片里的,还有父母亲的毕业证和结婚证,第一次搞清楚父亲所学的专业。那个年代,作为一个出生成分不是那么好的农村子弟,能够走进高等院校大门,实属难得。曾听他说过读书的一些事情,可能是因为太爷爷是屠夫,算是半农半“商”,积攒了几亩田地,土改被划为中农家庭成分,但当他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爷爷却拿不出钱来,准备放弃。干屠夫的太爷爷却很有眼光,决定出资送孙子读书。父亲拿着爷爷家里凑的10元钱“巨款”,背着行囊,带着山里伢子的好奇、兴奋、憧憬,来到省城长沙,乘船过湘江,到了对岸,一摸口袋,钱没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屁股坐地上哭起来,路人中正好有个是该校老师,知道原委,就带他到学校,算是安顿下来。

这纸发黄的结婚证见证了跨越半个世纪的婚姻,父母亲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建立在婚姻基础上的这个家,是中国大社会的一个细胞,生生繁衍。看着这张婚纸,父母亲已走到金婚,我们却从来没有想过给他们一个仪式。

还有些我们小时候的照片。在那个没有数码、手机的年代,照相是件奢侈的事,拍生活照更是难得,只有在特定的日子里,到照相馆摆拍一个全家福,或者在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场所、旅游景点前,花钱请专门的照相师拍一个留念照。我最早的一张照片大概在五六岁,记忆中,似乎是同村的一个老师带到城里,糊里糊涂的被往镜头前一推,还念念不忘口袋里揣着的小皮球,用手指顶着,一脸茫然。我的照片很少,作为家中老大,出生年代决定了生活条件,求学和工作经历使我早年与家庭聚少离多,我甚至没有一张与父母的合影,妹妹们照片相对多些。还有一张照片,是妈妈抱着襁褓的弟弟。其实我是有兄弟的,紧接我下面排行老二,可惜在三岁时,被脑膜炎夺去了生命。他只在我抽象概念里,没有太多的具体印象,只是听说他从小比我聪明漂亮,只记得那个傍晚好多人围着我家门口,我也跟着钻进去,看到母亲在哭,母亲见到我,把我一把拉过去搂在怀里,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照片,从黑白照,到黑白照上面加涂颜色,到彩色胶片照,到数码照,从120相机到135相机,从单一的照相馆照到家用相机拍摄生活照,跨越半个多世纪,记载了两代人的青春,缩影了父亲一生,父亲一直珍藏着,却从未提及,从未拿出来示人。

父亲毕业于省内某工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国家某钢铁企业,后来,调到省内某大型钢铁企业,改革开放后,为解决家属户口问题,作为人才引进来到湘西进入当时县属“大”企业。体制内的父亲是个好员工,他能把每张图画得很漂亮,每份报告计划做得很完善,认认真真完成每件事。

晚年的父亲,却有些苦闷。常常与人争辩,争辩得很认真,既伤了自己,也让人敬而远之。慢慢地,他也不再争辩。对于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无法有相同的体验,人与人的理解其实很难。父亲选择了沉默。后来,糖尿病上身,连喝口酒解解闷的乐趣也失去了,每天就是外出买菜、做饭、看电视。随着病情发展,一次次摔倒,一次次进入医院,父亲逐渐失去了行动的自由,只能在家凭借支架一步步挪动,到阳台看看外面的世界,晒晒太阳,偶尔推着轮椅到附近活动。他顽强地活着,与病魔抗争着。

从旧社会到解放,父亲这一辈子与共和国同成长。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他们经历过社会变革的种种。从翩翩少年到垂垂老者,他们这一代人,奋斗过,牺牲过,得失过。

把照片等又仔细地放回木箱。突然觉得这个黑黢黢的箱子已不是那么轻那么空,而是变得极为丰富起来。半个多世纪的时空仿佛静止,都沉淀在这箱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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