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
我家住在湘西沅水支流的一座土家大山寨,满目是山,出门就爬坡。
打猎是土家人的风习。入冬农闲是打猎最佳时机。父亲打猎与人不同,他擅长当赶角。打过猎的人都知道,赶角这门活最苦最累,全靠一双腿功和韧劲,尤其是在雪天。
记得8岁那年寒假,大雪封山,遍地皆白。父亲和我都穿上包了竹笋壳叶的草鞋,带上猎狗,穿行在林海雪原之中。谁知在大雪里,草鞋根本不管用,不到两个小时,笋壳叶就被雪块磨穿了。雪水渗进草鞋里,刺得双脚如针刺一般难受。我问父亲怎么办?他却一声不吭,给我稍作盘结后,照样继续前进。我一走一瘸地跟在他的后面。到收山时,双脚已是血迹斑斑了。父亲问我疼不疼?我咬着牙关,违心地摇摇头。父亲点点头说:“好角色。”在回家途中,我实在不行了,父亲将我背回家中,边走边自豪地告诉我:“我只有7岁,你爷爷就带我当赶角。”他说得轻松自如,其实他的双脚比我伤得更重。
我在县城读中学时,因父亲对我的过分要求发生过误解和抱怨。
从我家到学校有30公里,那时没有公路,进城全靠两腿徒步跋涉。途中要翻过两座大山和涉过三条流水湍急的山溪。我家中条件并不十分贫穷,可是父亲却与我过不去。每当我星期六回家时,总是给我一担二、三十公斤重的干柴,要我返学时挑到县城变卖,权作一个星期的零用钱。为这件事,母亲心疼我年小体弱,不知与父亲发生过多次争吵。可是固执的父亲却坚持己见毫不动摇,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从小怕吃亏,老来徒伤悲。”说句实话,一担柴,真只差要我的命。双肩由红肿破皮而变成老茧,不知哭了多少次。
假期回家,正是与同龄儿童玩耍的美好时光。可是父亲每当天刚明时,就将我叫醒,不是要我去放牛,就是要我同他去干农活。母亲打圆场地对父亲说:“你就不能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吗?”父亲则说:“早睡早起,富贵到底。”“三早当一工,十个贪睡九个空。”母亲执拗他不过,只好忍痛让父亲“折磨”我。
我为这些事在心中老想不明白,父亲就我这么一根独苗,而且还经常生病,他干么要如此对我狠心呢?
这件事,像一本难懂的书,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才有所启示。我干工作,特别能吃苦,尤其与一些独生子女相比,我远远超过他们的自理能力和承受力。特别是在特殊历史时期,始料不及的逆境让不少人精神崩溃了,身子压垮了,有的寻了短路,而我却适应形势而活了下来。这时我才真正大彻大悟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他意识到人生的道路是坎坷不平的,让儿子提早适应艰苦环境有益无害。
我真感谢父亲给我儿时的锻炼。我也读懂了父亲的严面慈心,他正如装上热水的暖水瓶一样,外冷内热。岁月的磨难让我更加深爱父亲。父亲在弥留之际,抓住我的手,喃喃地说:“你记恨我吗?”我摇摇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手上。
现在我也到了父亲离时的那个年龄了,我回顾自己一生中取得的成就和满堂儿孙的孝顺有佳,越思越明,他一生刻苦勤俭,潜移默化,让后人受益匪浅。父亲虽目不识丁,但他是一个学问极深的好老师,我要永远感谢他的教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