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在我还从没有想过会与父亲永久分离的时候，在父亲刚刚卸下身上家庭的重担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病魔就夺走了父亲的生命。

转眼父亲去世已经十年，最近在整理他的一些遗物时，睹物思人，悲从中来，很想写一些关于他的文字，以作怀念。

一

父亲从发现患病到离世，只有短短六个月时间。在父亲病榻前照料时，我们父女有过多次长谈。有时是在父亲睡醒的午后，有时是在父亲胃口不佳多日突然提出想吃一碗面条的深夜。那段时间，父亲总爱回忆，说他的求学经历，说他与母亲的故事，说他人生经历的种种，很多事都是第一次听他说起。

父亲出身农门，却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名本科大学生。

在九省通衢之地武汉，来自偏僻湘西的父亲倍加珍惜学习的机会，在师生心目中，他是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

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父亲家更穷，形势所迫下父亲总能找到一些挣钱的“奇招”。

武汉湖泊多，盛产莲藕，他便在课余时间挖藕去卖，经常来不及洗去满腿的泥泞，就得踩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他还利用假期，开垦荒地，种上麦子、芝麻等农作物，成熟后磨成粉，做成粑粑卖……

大学四年，父亲没有回过一次家，也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却还把自己攒下的钱和学校发放的物资寄回家，因为家里缺衣少粮，弟妹还小。

二

在父亲的遗物里，有一本书，书名是《走向山外的报道》。我知道这是父亲生前比较看重的物件，在他去世后，便代为他保管至今。

在这本书里，收录有湘西自治州《团结报》记者以《土家百绩教练》为题为父亲写的一篇通讯报道。在认真读完这篇文章后，我才了解到，父亲原来这么出色。

大学毕业后，父亲回到湘西工作，矢志做贫困落后少数民族地区体育事业的开荒人。在他的参与和领导下，湘西自治州开始组建体育职业学校，修建起了第一个标准的体育场。

他披星戴月，汗洒训练场，努力为国家培养一代又一代的体育人才。他训练的学生在省级以上体育比赛中获得金、银奖牌50多枚，他向省里输送运动员50多名，从1978年到1985年，父亲的学生在全省跳远比赛中获得“七连冠”……

现在他的学生工作在全国各地各条战线，有的还在华中科技大学、吉首大学等高校任教。父亲在无数次跋涉山区招生中，选拔出这些体育苗子，也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

“‘要为体育敢高攀，不为个人小算盘。’这是王及弟在全州体育工作会议上，向州委和州领导表示的决心，也是他从事20多年和今后体育工作的誓言。”这是文章中的一段原话，也是父亲执着于事业追求的写照。

因工作成绩突出，父亲受到过建国第一任国家体委主任贺龙同志的亲切接见，获得湖南体育功勋奖。

三

河水潺潺，正在过桥的少年总是被邻村那个自己心仪的女孩欺负，她带着一群孩子，用石头砸起水花，少年的棉衣虽然湿了但心里却荡漾起一股甜。父亲不止一次向我们讲起他和母亲年少时的往事，相信这个画面一定是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携手走过40多年人生风雨。

那年下大雪，母亲摔断了尾脊骨，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们不在身边，全靠已是花甲之年的父亲一手照顾，直到母亲康复。

在父亲陷入昏迷的日子，母亲伤心不已，那天她在父亲的病床旁一直跟父亲说着话，突然父亲醒了，虽然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却流了很多眼泪，他把母亲的手放在大姐的手上，用力地握了握，他是舍不得撇下母亲，要我们照顾好母亲。没过几分钟，父亲就走了。我想他那个把母亲交付给我们的动作一定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

父亲是一位称职的兄长、慈爱的长辈。他对兄弟姊妹、侄儿男女关心备至，不仅从经济上援助，还从智力上扶持，被父亲接到吉首读书的就有不少。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大家。正因如此，他也赢得这个大家庭每个成员的尊敬。

在父亲患病从吉首去长沙看病的时候，火车经过张家界站，几个叔叔几乎都是全家出动，十几号人买了站台票，就为了在列车停靠的那几分钟里看看父亲，他们甚至还带来了一只炖好的土鸡，那场景真的让我好感动。

往事已成追忆，那个最熟悉亲近的人如今只能在梦里相见。

父亲，您是我们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