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胜
家里每年总要种一块黄豆,大多和苞谷间作在一起。苞谷高,黄豆矮,相互没多大影响。有时候也种秋黄豆,种得晚,收得较迟,风调雨顺的时候,秋黄豆收成很好,豆荚鼓鼓的,豆子很圆。
家里种的黄豆不是纯黄,是那种鸭蛋绿,叫青壳豆,老品种。老品种产量低,却有老品种的好,做豆腐,豆浆浓,豆腐多,有股很腥的豆奶味,做出的豆腐有股韧劲,叫人喜欢。
家里种黄豆,就为了过年做豆腐,做豆腐时,就为了吃一碗豆腐脑。豆腐脑营养丰富,能生津消渴,风味别具,老少皆宜。我的奶奶就爱这种豆腐,也爱这种豆腐脑,是不是青壳豆,是不是泉水磨出的豆浆,煮出的豆腐,她一下就能试出来。市面上卖的豆腐她是不吃的,下锅就烂,一煎就散。奶奶说,这是什么豆腐,拌屁做的。
黄豆在春天里种上后,半月就能发芽,小脑袋拱出泥土,像在探望,过一两天,就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小豆芽了。小时候,遇上生产队社员在禾场上打黄豆,黄豆爱蹦爱跳,蹦跳得到处都是,总有打扫不净的,过几天,我们就会去禾场外的草丛中捡豆芽。村里有个小姑娘长得有点瘦黄,扎着两根小辫,我们叫她小豆芽。她喜欢吃豆芽,捡豆芽的动作很慢,看着让人心疼,我就把自己的豆芽匀点给她。她读书很用功,后来考起了医学院,她一直记得这事,见面说起来好感动。我说,不就是几根豆芽嘛,还劳费你记着。
黄豆出苗后,只需要间苗锄草,不需要施肥。我开始不懂,看到大人们只给苞谷施肥,以为他们存有二心,小觑了黄豆。后来才知道,黄豆的根系自带肥料,一般豆科类的作物都自带肥料,比如绿豆红豆豌豆蚕豆,它们的根上长着一粒粒小瘤,叫根瘤菌,能产生固氮,像一座小小的化肥厂。种豆不坏地,我对黄豆肃然起敬。
立秋三日,寸草结籽。黄豆的花细小,不惹人瞩目,结出的豆荚却饱饱满满。黄豆先苞谷而熟,这给收秋就带来了方便,不至于收苞谷时担心踩了黄豆。黄豆仿佛总在替人考虑。收黄豆要连根拔起,叫扯黄豆。扯回的黄豆摊晒在禾场里,晒上一两日,就可以打黄豆了。用连枷打黄豆,打得噼啪作响。豆秸可以作饲料和肥料,也可以用作烧火煮饭炒菜。
腊月二十五,家家磨豆腐。做豆腐是很讲究的,用泉水泡发,用石磨慢磨,白细布滤浆,煮浆点卤。卤水是用石膏作的,烧化存性的熟石膏最好,研细,溶水,搅拌在煮后的豆浆里,量要适中,做出的豆腐不老也不太嫩,弹牙,筷子夹住颤而不裂。办法是将一根筷子往豆浆里一丢,筷子能稳稳站住,说明正好。三婶最会做豆腐,往往做出天缸豆腐,浆多浓满,视为神仙降临。嘘——,三婶将食指放在嘴唇,示意不出声,怕惊扰了神仙。这时候,总先要盛一碗豆腐脑放在神龛下敬神。
在众多的历代豆腐诗中,我比较喜欢明代苏平的《咏豆腐诗》:
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
旋转磨上流琼液,煮月缸中滚雪花。
瓦罐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
个中滋味谁得知,多与僧家与道家。
一碗豆腐脑儿,其实就是一碗盛着的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噢,豆腐脑儿!每次小巷里有人吆喝的时候,我总会跑出去买上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