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卜茂华
二零二零年三月六日,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我们一行四人,自己开车,由慈利县城去阳和乡。我要去寻找五十二年前即一九六八年八月下旬曾住过三天的一户农家。
一九六八年八月,我不满十五岁,是慈利县一中的初三学生,学校早已停课闹革命,文化大革命已进入第三年。我当时是慈利一中的红卫兵,具体工作是卫生员,每天背着一个小药箱,在武斗前线救扶伤员。东方红公社是保皇派,保慈利县委县政府,结果被县军管会宣布为非法组织,给予打击。为躲避抓捕,十几个高中生,外加我,便乘公交车在甘堰乡下车,然后步行二十多里山路,去阳和乡杨家坪村戴家山组朱应雄学兄家小住几日。朱兄是高才生,一九四六年九月生,此时二十二岁,是东方红公社的学生领袖之一,后勤部长。我们一行在山路上走得满身大汗,快到他家时,有二十多个民兵,拿着棍棒弯刀,提着绳子,要绑我们。朱应雄上前和他们交涉,因朱家是贫农,是个大家族,在当地有威望,故他们放过了我们。我们到了他家,是半山腰的木瓦房,门前有个晒塔。朱兄的父母都是农民。朱兄的母亲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她四十多岁,正当盛年,身板笔挺,一脸微笑,十分勤劳,尤其对我们一行,非常热情,每餐开两桌,甑子大米饭,推豆腐,腊肉,各种蔬菜,十几碗菜。当天下午,她蒸了十来斤糯米,给我们做甜酒吃。现在对其他细节不太记得,但她端着撩箕去门前水井冷却糯米饭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天气热,甜酒一个对时便酿好了。第二天晚上,我们便喝上了甜酒。我喝了一大碗,分外香甜。朱兄的母亲还要我多吃点,因为我最小,对我尤为关心。当时,一年到头,人们都很难喝到一口甜酒。那时人们生活困苦,往往家中来一个客人都没有多余的粮米招待。我们这么多人,在朱兄家住了三天,也是好吃好喝三天,朱兄的母亲倾其所有,尽心尽力招待我们。第四天,我们回了县城。以后,劳燕分飞,人各西东,再也没有机会与朱兄见面。但是,与朱兄分别五十二年来,我一直记得他的母亲。尤其自己成人后,想起在朱兄家住的三天,便越发敬重他的母亲。这样的母亲,多么爱自己的儿子,多么大气,多么自尊!她不畏当时的政治气氛,对我们如同她的儿女一样关心,她与我母亲一样,心中有大爱,是中国妇女的典型代表,是天下母亲的典范。我一直想去拜访朱兄的母亲,向她老人家谢恩。因为我先下乡上山回了桑植官地坪,以后又在深圳工作,而与朱兄失去联系,都未能如愿。今天下决心去,虽然没事先联系,但是我想先到乡政府打听一下,找到朱兄的电话号码和住址。他是名人,应该可以。张常高速很好跑,四十来分钟便到了乡政府,我找到进退伍军人管理站,一朱姓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一说来意,他笑了,说,你找对人了,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朱应雄是校长,退休多年了,住在杨家山村戴家山组。我给你该村的支委妇女主任的电话,她叫罗平,她与朱校长很熟。我马上拨打罗主任手机,通了,她说在杨家坪村部等我。我们到了村部,罗主任上车,很热情,带我们去。原来朱兄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不一会儿,沿着山间公路,车开到了朱兄门口,罗主任大声喊:朱校长,你家来了贵客,看你还认识不?我进去,朱兄的模样,我一下就认出来了,他认我不出了,我说,我是茂华,他马上反应过来,哦,茂荣茂华,茂荣茂华,卜家兄弟,你们还有两个弟弟。他紧握着我的手:真认不出你了,你那时小,长得好,现在变了。兄弟相见,深叙往事,万千感慨。
我先说我的经历,他告诉我,他在一九六八年也被审查关押过两个月,东方红公社被平反后,他于一九七零年参加工作当教师,以后当校长二十七年。
我告知我家四兄弟的近况。他告诉我他们兄妹六人的近况。他说,后人也很努力很争气。他自己有两儿一女,都在外工作,重庆、长沙。四个孙子外孙,三个在重点大学读书,即将毕业。我听了感到很欣慰,我说,你母亲品德高尚,会教育子孙,大爱大善之人,一定给后人带来大福。然后,我才转入正题,说起五十二年前在他这儿住了三天,我说:你母亲对我们十分客气,倾其所有。我想,当时的环境,生活极其艰难,你家不可能有那么多大米糯米黄豆腊肉,你母亲一定东借西借才能那样好好招待我们。他沉吟片刻,说,我们兄妹六人,我是老大,这里是山村,条件不好,但是我母亲懂道理,她东借西挪,也愿心愿意。他说,我父亲一九九七过世,母亲也已在二零一二年逝世,享年八十七岁。我说,我来迟了。我要给她老人家磕头去,你带我去。
他带我到他父母合葬的墓前。告诉我,母亲姓李,一九二五年出生,慈利县城关镇园艺场人。
我双膝跪地,双手合十,额头着地,虔诚地给这位伟大的母亲,中国妇女的典范,磕了三个响头,向她老人家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