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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20日

还你一个大观园(连载作品)

□ 吴献党

我终于当了兵。父亲说是我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在送我当兵去的路上,父亲一再叮嘱我,要向我的几个堂哥学习,在部队弄个军官当当。我牢记父亲的嘱托,来到海南岛的部队,白天训练摸爬滚打,挥汗如雨,晚上躲在工具房里看书学习,我竟然想当作家。

一个初中文化的人,当作家谈何容易。我不知天高地厚,对文学百般痴迷。一有空,便从部队图书室借来大量中外名著,躲在工具房里啃,不懂的字,就查新华字典。一次,我在床头柜上点着蜡烛,等战友们熟睡之后看书,也许白天训练太累了,竟睡着了,蜡烛倒了烧了被子,被战友传为笑柄。

我这个人,处处遇到贵人相助,一位是我们乡的吴明仁老师,他在我们乡中学教书,后调到文联当主席,他是湖南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我每一篇习作都寄给他,请他指教。每次,他都给我修改,指出作品的不足之处,有时回信竟长达几千字。还有一位贵人,也是湖南省的一位老作家,名叫郝国中。他当时在海口,担任海南信息报的老总。同是慈利人,见面自然亲切,他见我文笔有灵气,便教我写作。功夫不负有心人,1988年,我写的文章《二哥》发在湖南日报湘江副刊,之后,又发在海南日报柳风副刊。那时,我总是心里没底,生怕别人不刊发我的文章。后来,我一年在海南日报发表十多篇散文,我的小说、诗歌、散文在军队报刊遍地开花,特别是在全军最有影响的解放军报,我发表了《回老家》、《小石桥》等多篇散文,小说《小岛话酒》登上了解放军文艺杂志社最厚的《昆仑》文学期刊。最出彩的还是我的新闻报道,我不仅写出了几百篇大大小小的通讯和消息,还写出了“全军无私奉献的好干部”邹汝山和他的妻子全军优秀军嫂梁彩花。我们团被广州军区破天荒评为新闻报道先进单位,我个人荣立三等功,入了党,被树立为学习成才标兵,转了志愿兵,吃上了真正的“皇粮”。

每次,我把成绩写信汇报给父亲,父亲回信都只有一句话:“儿子,别骄傲,加油!”

由于我的性情,我在部队犯了一个影响我一生的错误。一次,我与团长在休闲活动中发生争执,团长顺手给了我一巴掌。脸上挨了一巴掌,我很沉静。依然谈笑风生。突然,我笑嘻嘻地对团长说:“团长,你脸上有一只蚊子”。话音未落,我一巴掌打在团长脸上,我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劲,反正这一巴掌,就只一巴掌,一下子把团长打翻在地。事后,我写信告诉父亲,说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打了自己的最高首长。天啦,敢打自己的最高首长,真是天大的胆子,父亲吓蒙了,在家急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写信叫我马上给团长道歉。

转业时,广州军区《战士报》社知道我要走的消息,以整版的篇幅刊发《吴献党散文专辑》为我送行,我的另一位首长、后来当了司令员的方九师专门撰写配发了《献党其人其文》。我要走了,离开培养我的部队,离开14年朝夕相处的战友,难舍难分。战友们来了,抱着我哭,我也哭。我们紧紧地拥抱着,泪洒海岸。

人的一生有多少机缘巧合。

我当兵走时是十一月,转业返乡时依旧赶上晚秋初冬。当年光秃秃的山,已是树木葱茏。枫树露出枯瘦的枝头,树梢上仅剩下被北风留下的两三片或三四片树叶。山上只剩下三五户人家,门前那棵歪脖子枣树没了,我家的吊脚楼没了,早已被一把火烧尽,换来的是一座土砖平房。远远地,一条大花狗迎了上来,摇头摆尾,好亲热。母亲倚在门上,端着碗,正吃着饭。母亲老多了,头发都白了,皱纹早爬满了额头,两眼昏花。走到面前,才看清是多年未回家的儿子,惊喜得不知所措,碗“叭”地掉在地下。

父亲走出门来。身体瘦多了,但依然十分精神。他举着那根竹杆烟斗,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来不及坐下,来不及喝杯茶。父亲兴奋地拉着我去了自留地,又去了自留山。父亲说,托党的好政策,今年苞谷大丰收,如今又种上油菜,来年绝对是个好收成。自留山上,长满板栗、银杏、樟、松、杉等树木,父亲带着我一边观赏,一边指指点点。满地的落叶,满地的树影,参差斑驳,任你脚踏,也分不开它们。

傍晚,母亲早早地在火坑里生起了柴火,支起了炉锅。山里人家家都有炉锅,支在火坑架上。炉锅就像一个大葫芦,土家人也管它叫顶罐。山里人常常农忙,图个简便,便把一根铁杆安在火坑架上,铁杆细长,安有活动机关,有挂钩,可升可降。我家的炉锅有时煮饭,有时焖一锅番薯,逢年过节,会炖一锅猪脚或羊肉。柴禾烧起来了,炉锅用盖盖住,沸腾沸腾地,飘出诱人的肉香味。父亲说,不知你要回来,年猪迟半个月杀,让大白猪多长几斤肉。没什么招待,叫隔壁杨恩大叔把大花狗杀了。这些年,你在部队闯,连对象都没找,你辛苦了,吃狗肉大补。

桌子摆上来,就着火坑,父亲一块狗肉,一口酒。

我家可怜的大花狗,它与我从未谋面,我一回到家,却对我如此亲热,估计它早有先知,知道父亲会要它的狗命。父亲一个劲儿地叫我吃狗肉,可我伸不下筷子,仿佛又看见大花狗,摇头摆尾地向我走来,使劲地蹭我。

父亲说:“儿子,你从这座山上能走出去,不容易。如今,大学生都不安排工作,你转业工作也许不好找。你要是没有退路的时候,就回家,我有一手绝活教给你,教你种庄稼!”

父亲真教起我种庄稼来了。

父亲教我如何种小麦、高粱、苞谷、苦荞。又教我在什么时候锄草,什么时候打药,什么时候上粪。父亲说,你把牛栏里的土挑到大凸去,大凸地里底子薄,牛栏里的土是院心土,肥,适合长庄稼。

母亲使劲往火坑里加柴,熊熊的火苗映红了父亲的脸,父亲的酒劲也上来了,越说越兴奋。他又说起了种棉花:“种棉花好啊,种棉花好啊,你妈妈十六岁那年,坐着八抬大轿嫁给我,咱们睡的就是你爷爷亲手弹的棉花被。棉花被好呵,好暖和呵,好暖和呵……”说着说着,父亲趴在了桌上,父亲醉了。

转业后,我并没有回家种地。我是一名志愿兵,志愿兵属职工,加上我那一堆在省级和中央级发表的作品,被破格安排在市里党报当了记者。

刚当记者不久,噩耗传来,我四十一岁的二哥在年关发工钱后,被人谋杀在广东。二嫂跑了,留下两岁的侄儿。父母年迈,大哥老实巴交,从未出过远门,生活困难。母亲急得哭,父亲愁得整天不说一句话。儿子死在外地,竟没有人去收尸,对父亲绝对是个打击。我出面借钱赶往广东。大年三十,把二哥尸体火化运回老家。当我把骨灰盒捧在父亲面前,父亲再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父亲最骄傲的事情,是我既当了兵,又当上记者。按父亲的话说,我是文武双全的角色。父亲有点怀疑风水先生话不属实。每当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看到本报记者吴献党三个字时,就很兴奋。有时市领导活动多,采访忙不过来,一个人要担负两三个采访,一张报纸经常同时出现两三个名字,父亲更觉得儿子了不起。他戴着老花镜,捧着报纸,看了又看,久久不愿放下。我在本乡采写的通讯《十七个孩子一个爹》,发表之后,被湖南省地州市报评为好新闻二等奖,中国妇联、中宣部等五部委来到我的家乡召开了全国关注留守儿童现场会;2003年7.9洪灾期间,我采写的长篇通讯《感动深圳》,被评为湖南省好新闻一等奖,深圳、广东所有的报纸头版头条发了主人公的事迹加评论,主人公慈利籍深圳武警战士周薇成为全军学习典型,被中央军委首长接见,荣立二等功,保送上了军校。文章《感动深圳》一直被父亲保存,经常拿给乡亲们看。

刚当记者那会儿,我看不惯一些不正之风,先后在报纸上发了四篇批评报道,每一篇都产生反响,被报道的单位捅到市人大,最后都以新闻真实而告终。一次探亲,我的一位堂哥对我说,他家等着钢材在山下修屋,他把钢材从镇上拉到半路上,被一伙穿着交警制服的人拦住,不让走,罚款四百元,没有开收据。我立马写成批评报道《半路杀出程咬金,究竟李鬼还是李逵》,并加了编者按,责令县交警大队调查核实作出回应。文章在党报发表,立马得到处理。为此,父亲给我树了大拇指,称赞我用心说话,为民说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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