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碧蓉
悟
又一次来到湖大外国语学院
将身体放进,香樟筛漏出几点秋阳的
石凳上,一本《白鹭》
沉入阅读,与身旁这棵百年香樟
沉迷生长押韵
是溪水撞击石头的一瞬?
听见了沃尔科特
对离去十八岁女友的呼唤
内心通透啊
如眼前逆光飘落的一枚樟叶
听曲
持续播放伦纳德·科恩的曲子
如同锻打一把钥匙
打开你居住了二十多年的第十八层房门
你走出的样子
像《北鸢》文笙放飞的曹氏风筝
霍金也无法预知,下一次
哪种事物将成为这把钥匙
黑色玫瑰
碗,终究还是扔了出去
砸向对面那堵长满青苔的黑色麻石墙
怨怒激起层层光波
走廊尽头,年近五十的新郎和年青的新娘
围坐早餐
寒刀指向窗格下的花园
黑色玫瑰全都死了
我正熟睡,你叫醒我
在阳光再次铺展的清晨
起床,继续拜日式
一片蔷薇的叶落入书中
用身体盖住
——“直到你的声音抛弃我的耳朵”
登岳麓山
空气湛蓝清新
几枝白得耀眼的山茶花站在深秋枝头
努力寻找爱晚亭的方向
喜欢走在一条走得人多了的草路上
踏着层层堆积的秋日
鸟鸣疏离。蛩音虚弱。
城市的喧嚣渐渐朦胧
比一只海螺里的嗡嗡声更轻
焦干的落叶碎裂
巨大而寥廓的声响,向我走来
又一阵缓风,几片叶
抚摸我发丝,在我身后
开始垒叠冬的日子
我蜷缩进冰冷苍白的“归期”里
缄默。任凭那一刻到来
在湘府公园
透过这扇窗,这条马路
瞭望你,已有一夏
香樟,泡桐,蔷薇,地蕨,格桑花
在夏风里轻浅的摇
时常成群出没的鸟儿,在你上空练习俯冲
像撒出的一把把谷子
它们向我展示,什么才是绝对的自由
并经常以此亵渎我
终究抵不过数百项表格的压力
提前逃离暗室
跨过似裂谷的马路奔向你
你用满山沉默,掩藏惊讶
问吧,为什么
像一只被宰割得仅剩一口气的山羊
毫不讳言
我的精气,已被那数百项表格吸干
不像它们
成天为所欲为吸天地精华,蓄养灵气
甚至,寄宿你体内的夏末的蝉鸣
都那么坦然,嘹亮
那棵临近湖边的香樟下,躺椅
是从诊所复制的?旁边的茶壶,茶杯
已说明它的功效
你用静谧说服我,躺下试试——
头顶,不见踪影的蝉
在弹奏巴赫的赋格。远处
夕阳渐隐,一寸一寸,为我揭掉表格做成的面具
时时有细风吹来
酸子界点学校
一个学生,张雨晨,二年级
一个老师,陈生亮,39岁
一间教室,一个图书架
一张课表,还有
四套科技实验仪器
课表上,编排:
语文课、数学课
体育课、音乐课、美术课
书法课、科技课
陈生亮名字和陈生亮一样
是一枚梭子
往返穿梭在课表上,课堂上
行走在湘江边
江风仍夹带腥味
堤岸边的杨树,葱茏热情
看得出,它们应对洪水
而做的努力
我影影绰绰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
行走在江边
各种人生迎面扑来:
诱导鱼儿的,拨动六根琴弦的
骑电动车歇斯叫卖的
他们以专家的态度
经营它们
黑暗中,我也掏出自己的人生吹吹江风
原来,它如同此刻
从身边暗缓北去的江水
静默,不兴一丝波澜
与一辆运沙船在同一纬度相遇
江波呈蝴蝶效应
最终在岸堤,拍出阵阵轰鸣
江水活泼愉悦地跟我
说“再见”
我计算着,何时,何艘运沙船
经过我的人生
一个雪后的午后
隔着一张书桌的距离
我们面对面坐着
几支铜钱草,也发现冰雪后
阳光的方向,引颈微笑
对面的女孩,兴许是
抵达了梦想之地
元音和辅音,梦呓般流淌
噢!那些沾满灰尘的灵魂
也从墙上走出。很享受
朗读他们,写成暖气片式样的思想
我们面对面坐着
透过雪后静好的岁月
隔着一寸光阴的距离
一首诗歌的结论
来到树林深处
伫立在一棵秃树的影子里沐浴
阳光从三万英尺直泻
刺破我陈旧复杂的视网膜
一片殷红
那些愤世,贪婪的思想翻腾
从上世纪澧水河畔到现在湘江河畔
而我从地图上,清楚地看到
多少年后,它们都将拥有一个共同的宿命
——注入洞庭湖
蒸发沉潜,死一般的岑寂
我已经拥有很多。譬如
此刻,站成一个观察家的姿态,看
它们用骨干的躯体
在湛蓝的苍穹,描摹作态
而且可以这样,一直看下去
花上一整天时间看下去
直到最后的那缕阳光从树梢消失
然后得出一首诗歌的结论
大围山的映山红
星子一样多,饱蘸汁液倒举,在丫杈
山头,已丰腴成待哺的乳房
担心,站在山顶时间长了,也会怀孕
新漆的木质栈道像条巨长的舌头
伸进你们的内里
是那么急切,向众人,分享那种快感
不在乎风中,你们热情寡淡的眼神
透过芳菲四月的阳光,注视你们
赋予和祈祷一样的力量
终于,山红起来了,云红起来了
遍体的血管也红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