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随平
又是风雪弥漫之际,犹记乡居之时围炉煮茶的曼妙时刻。
围炉煮茶,贵在“煮”,一个“煮”字,便让寒冷的冬夜氤氲出几分温暖,几分安谧之美。
煮茶的柴禾,自是白天就备好了的,煮茶当以椿木为上。在我的家乡,煎中药都用椿木,据前辈们讲,用椿木煎药药效发挥最好,其中的原由我至今未能明白,但前辈们如此敬重椿木,必有其理由。于是,家家户户总会在门前的场院或是厦房檐下摞着一堆堆椿木段,生炉火时只要随手抱进屋即可。煮茶饮茶的时间不定,但于冬日,择在晚餐之后的闲暇里最是惬意。
此时,窗外风雪呼啸,雪粒哔哔啵啵地敲打着窗玻璃,窗台上,雪粒一层层累积起来,屋舍之内,炉火已然燃旺,殷红的火苗挤出炉缝,霍霍地舔舐着。三五好友围炉而坐,主人不紧不慢地从抽屉里拿过茶叶盒,拱手让给在座的人,让他们选出自己喜好的茶叶。其实,在冬夜,煮茶喝一般以红茶为宜,他们总会选了口味相投的滇红茶,三指合拢,轻轻捏出一撮茶叶,放在主人送过来的陶质茶罐里,添了水,因了炉火太旺,盖上炉盖,将茶罐置于炉盖之上,慢慢悠悠地煮。围炉煮茶,不为解渴,为的是安享一份闲逸和热闹。于是,不管围炉而坐的有几人,主人总会准备几个茶杯,大家同喝一罐茶。
煮茶的间隙,大家热热闹闹地聊着,庄农的话题,丰欠的打算,都在这时如开闸的水,自然地流淌着,交融着。而茶,兀自在炉盖上煮着,水气蒸腾,馨香弥散,丝丝缕缕地氤氲着,逸散着,馨香浓郁时,有人便禁不住这诱惑,凑近了鼻息,长久地眯缝了双眼,嗅着,赞叹着。于是,这茶香,便更有了几分迷恋,几分期许。
其实,沸水中翻腾跳跃的茶叶,此刻正在上演曼妙的舞姿,若翩然而舞的舞者,若一首歌的妙处,若一首词的结尾,在悠扬的舞动中,完成着一叶茶魂灵深处的交付。饮茶者,面对一片茶,思索着的,不再是一叶茶,不再是一叶茶的灵动与馨香,而是这灵动馨香里弥漫着的,长久地念想与沉思。及至茶色浓郁,茶香醇厚,主人便端起茶罐均均匀匀地向每人的茶杯里注入少许,随即添了水,复又将茶罐置于彤红的炉盖之上,于一份悠然里煮着。
茶香,须“品”。
唯有“品”,方知茶香之弥久,方知茶香之绵长。于是推杯换盏,相互对视一眼,鼻息凑近茶杯,长长地吸气,将这缕缕茶香吸入肺腑,良久,才呼出一口气,随即将一杯茶吸溜入口,之后又是久久地停顿,而后长长地呼气,似乎这曼妙袅娜的茶叶采自天地之精华,养育时光的馥郁馨香,入得肺腑,便能令人魂灵升腾,抑或精神倍增。这期间,谁也不多说一句话,谁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似乎茶香就是引领魂灵皈依圣境的使者,宁谧里,透着唯有意会不可言传的旨意。
之后,不知是谁的一声慨叹,抑或窗外高树上蹬枝而断的鸟雀振翅声,将你我从回味品咂的悠然畅想里拉回来,于是,大家出神地望向窗外,窗玻璃上水汽氤氲,窗外雪花翩然舞动,路灯昏黄的灯火明灭闪烁着,斜斜地映照着对屋, 和对屋瓦楞上的积雪,如诗,如梦,晶莹着,亮丽着。
若是风起,雪粒再次哔哔啵啵地敲击着窗玻璃,窗外,风雪弥漫,而围炉煮茶的人,于一份热烈里,正在享受茶香殷红的春色。
围炉煮茶,一份心境,一份悠然,亦是冬日里不可或缺的一道迷离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