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梅

陪陈阿嘉回乡下看她妈妈。失智的陈妈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回望着她，那一刻，我的眼里浮现出了自已妈妈的样子。多年前，母亲也是如此看着我，只是，她的眼神是无助、哀伤的。

在成长的过程中，妈妈虽然一力负责供我吃饱穿暖，但在我心中却总与她不亲近。我总是腻着爸爸。我的个性像极了爸爸，安静、不爱与人互动。妈妈却是典型的三姑六婆，热心，聒燥，总是喜欢准备一堆零食，呼朋引伴到家里来玩。

每天忙着读书的我，几乎很少与她说话，在与同学朋友聊天中，我也总是“我爸说……”、“我爸帮我……”、“我爸带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直到有一天，阿嘉来家中找我，妈妈热情地招待她，大家才知道我有个热心又亲切的美女妈妈。只可惜，我并没有因此和她变得亲近。

毕业后忙于工作，妈妈始终默默地为我张罗食衣住行等琐事，而我不但不懂感恩，还责怪她将衣服洗褪色了、饭菜不好吃、把我的东西弄乱了，坚持将衣服送洗、到外面餐厅吃饭，也不准她收拾我的房间。可是，妈妈从不曾责备我，甚至会用充满抱歉的眼神看着我，戏称我是“隔壁的小姐”。

直到她认不得路回家，认不得家里的人，我们才发现不对劲，带她去看医生，也才知道妈妈的脑部早已退化，但我们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那一刻，母亲异常的举动，才终于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难怪，我回家她不再急急问我吃饱了吗？也不再强迫我陪她看电视，只是一个人安静地盯着荧幕，而我竟庆幸她没来烦我，浪费我备课的时间；难怪，她不再要我开车载她到庙里上香，也不再向我要钱去庙里捐款；难怪……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总是陪伴在我身边、默默照顾我的妈妈，在我们长大成人后，逐步地失智了，而我们却不曾关心……一股自责的悔恨，仿佛利刃般刺入胸中。我想要挽回，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尔后，妈妈失智的那十年，她忘掉了家中所有的人，唯独认得我这位“隔壁的小姐”，并且记忆深刻。

而今妈妈不在了，每回祭拜妈妈时，我都会一点一滴地回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呵护包容，默默倾诉自己对她的亏欠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