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雪萱

去年回老家探亲时，姐姐神情肃穆地递给我两个封皮陈旧的小册子，说是父亲生前留下的日记。父亲已经辞世十多年，他生前从未向我透露过他写日记的事情，因此听了姐姐的话，我大为惊讶，但还是郑重地接过来，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升腾起对父亲无尽的思念。

父亲留下的那些文字，已经历几十年的岁月消磨，字迹变淡，纸质发黄，但绝大多数还能被清晰地辨认出来，令我心目中原有的父亲的形象更加丰富了很多。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不苟言笑。但是父亲在日记中作的一首诗，让我看到了父亲有着诙谐幽默的一面。

那是在1958年冬天的一个周日，父亲和一位朋友到苗圃公园散步时，碰到一个同事和他的女朋友在逛公园。父亲写下一首名为《恋人行》的诗：“滴水成冰实在寒，恋人散步在公园。天气虽然如此冷，为甚他们不觉寒。不知这是因何故，想是爱情在支援。”

父亲当时不过二十七、八岁，正是向往和渴望爱情的年龄，因此在幽默诙谐的诗句背后，也不乏对男女间琴瑟和鸣的羡慕之情。

父亲沉默寡言，从未用言语表露过对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们的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父亲的形象。父亲留下的日记则展示了他身为一个孝顺的儿子、称职的兄长、负责的丈夫和慈爱的父亲等四个角色和谐统一的形象。

他深爱奶奶，在1961年8月7日写的日记中，深情地回忆了奶奶去世时他从沈阳回家奔丧的艰辛往事；他惦记姑姑，多次提到对姑姑身体健康及家庭生活的牵挂；当然，他更在字里行间，尽情地表达了对母亲和我们姐妹三人的爱。

他的日记记载了我出生后不久、母亲生病不得已到重庆治病的往事。他在日记中亲切地称呼母亲的名字，而不是一般农村人惯称的“孩子他妈”或“孩子他娘”，并因为担忧母亲的病情常常彻夜不眠；他从重庆回到姥姥家，看到我大哭也不由得心酸掉泪；他谆谆教诲我的兄姐二人要听姥姥的话，不要和其他同龄孩子打架等等细节。

父亲用其手写其心，诠释了作家鲁迅的著名诗句“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的真谛。

父亲爱好读书，早年熟读四大小说名著后，依然手不释卷，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专门到县城图书馆办了一个借书证。在他的熏陶影响下，时值少年的我也在做完功课之余，囫囵吞枣地跟读。

我相信，父亲从历代的兴衰成败和前人的悲欢离合间，汲取了无尽营养，因此他虽然在文化大革命十年间受尽迫害，依然保持着乐观心态，鲜少长吁短叹，更无怨天尤人。

父亲的生肖属羊，今年是他的本命年，如能活到今日，将是84岁高龄。只是，世事殊难预料，光阴逝去不还，睹物思人之际，唯有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