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黑

2019年，对于张家界旅游演艺市场而言，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年份。继《张家界千古情》顶着“宋城”光环横扫张家界之后，国庆节期间，由黄龙洞投资股份有限公司新增六千多万元重金打造的全国首台新民族音乐秀《生养之地》亦开门纳客 ，张家界旅游演艺市场的逐鹿之战越来越激烈了。

据公开资料显示，《生养之地》是湘西少数民族艺术家阿朵历时8年的转型之作。不同于其他演艺节目的“拼装”，《生养之地》有着完整的剧情，既蕴含了苗族、土家族的文化元素，又利用现代化的声光电技术，再配以时尚的民族音乐形式，达到一种前卫的艺术高度。然而，刚开演数天便遇到了尴尬：多数观众表示“看不懂”。

为了一睹《生养之地》的真容，冒着“看不懂”的风险，黄金周期间，我去认真地看了一场。出于多年来对旅游演艺节目的排斥，我并没有对《生养之地》抱有太大期望，因为在我看来，旅游演艺不过是游客旅途中的文化快餐，运营团队宁愿在技术上秀肌肉，也不想在艺术上深扎根。其中逻辑非常简单：对于行色匆匆的游客，节目越高雅越无趣，越恶俗越惊喜。就像好莱坞动作片电影，主角要靓，动作要帅，剧情要狗血，只有大众市场接受，院线才愿意排片，票房才能起来，投资人才赚钱。

直到《生养之地》开场，我的心都是抗拒的：总导演阿朵，不就是那位唱流行歌曲的女歌手么？能有多少艺术涵养呢？然而随着表演的进行，演员表演的水准，华丽的舞台设计，以及气势恢宏的音乐，让人感到惊诧，又有些许感动。惊诧的是这台音乐剧完全摒弃了讨好观众的企图，可以感受到某种坚持与自信；让人感动的是尽管音乐形式上对苗族、土家族传统的民间歌曲进行了极为大胆的创新与改造，却依然保留着鲜明的民族精神内涵，特别是其中极富巫傩文化特色的曲风和唱词，让人仿佛置身于历史的迷雾中，惆怅而欢欣。

不要以为我的溢美之词就是对这部音乐剧的市场前景保持乐观，实际上我依然是悲观的。在现场，最强烈的感受是，当剧情达到高潮，引发观众席一阵喝彩，我知道很大一部分观众不过是在看一部真人表演的电影。关于“看懂了吗”的追问，情感的注脚依然是在剧情之上。剧情很难懂吗？在我看来，剧情不过是《生养之地》的载体，是所有力图展示和传递艺术之影的幕布，某种意义上而言，剧情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个人认为，与其说看不懂剧情，不如说，这个剧本似有跟不上这么精彩的表演和如此深邃的史诗般的音乐叙事之嫌。

反过来说，一部音乐剧如果配上符合表演和音乐高度的故事，一定更加精彩。导演阿朵选择这样一个剧本，可能是出于女性对唯美爱情向往的天性使然，然而，双星村的阿妹“桥”和“鹿”看似凄美的故事，又何尝不是对“祝英台与梁山伯”“朱丽叶与罗密欧”的初浅模仿？如果将音乐、服饰和道具抽离，回归到故事本身，哪里有一星半点的地方特色？观之不禁让人恍惚觉得，“桥”和“鹿”不过是换上了苗服的“祝英台与梁山伯”或“朱丽叶与罗密欧”？况且，从故事的叙事逻辑上而言，经典难以超越。当然，目光所及，湘西大地确实有待挖掘富有地域、民族特色的民间传说和故事，也许对故事的挑剔，不过是我们已经厌倦了老套的爱情叙事罢了。

在没有找到更好的故事之前，我还是对剧本的修改持保留意见，倒是觉得对导演阿朵的艺术坚持和克制应该给予尊重，比如她没有给节目强加湘西赶尸、过赶年等广为人知的湘西文化元素，整场音乐剧没有拼凑之感，整体的表演偏向国际化的时尚路线，这其实已经实属难得。由此也能看出她的野心和抱负，她所秉持的“未来民族音乐”似乎已经在起点上顶破了多数的旅游演艺的天花板，对于艺术而言是浮出水面的自由呼吸，对于市场却是一场执拗的惊天豪赌。经过多年的市场教育，旅游演艺留给人们的固有印象是热闹、好看，看过后什么都不必留下，而《生养之地》散场时，观众还在热烈讨论，留有较多回味的空间。

也许所有的艺术的升华都是“死里复生”，所有的商业的转机都需独辟蹊径。所幸的是，中国旅游市场前景广阔，游客基数庞大，即使偏向艺术的旅游演艺成为小众，只要总量够大，所有的小众都会成为大众，并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在此时更需要定力，突破“看不懂”的迷思，避免慌乱中落入“看得懂”的俗套，将节目继续打磨，做到极致，直到观众即使“看不懂”，也能在心灵上产生碰撞，继而将旅游演艺的定义从“消遣”过渡到“享受”，未来便有理由满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