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留着小胡子扎着辫子的土家汉子,便是“五号山谷”谷主陈玉林了。
陈玉林,上世纪80年代初张家界旅游开发伊始的第一批导游,第一家旅行社的部门经理,武陵源区旅游局麾下第一个旅行社的副总经理。下海后一直做老本行,从香港到北京经营旅行社,再到经营一家旅游网站,再到回老家办民宿,可以说是一辈子缘结旅游。
“五号山谷”还没出现那会儿,这个名叫西峪的小山村跟众多破旧衰败的村落一样,村民们一户户搬走了,丢下一个个死气沉沉的空心村让日晒雨淋。自从陈玉林夫妇办起了这个名叫“五号山谷”的民宿群,村民们陆续回来了,一座座民居的屋瓦上又有了袅袅炊烟飘出。他们中,有的成为“五号山谷”的股东;有的在“五号山谷”做职员,务工;有的依托“五号山谷”开展种植和养殖。小山村又有了生气,活力与笑声。
应时而生的“五号山谷”,做为武陵源由观光旅游转型休闲度假的先行者,做为武陵源区、张家界市乡村民宿的旗帜与风向标,湖南民宿的领头羊,无疑为同行们提供了若干有益的启示;做为一种业态,也为各地旅游转型提质提供了若干有益的启示。
而我,更为看重陈玉林夫妇与村民们共生共荣,在重振乡村、凝聚人气方面所做的努力。有人说得好,土地只有耕种、浇灌、施肥、长庄稼,才是土地;农民待在土地上踏踏实实、勤勉耕种,才是真正的农民;农村有了活生生的人,有了茶余饭后闲谈的人们,农村才是真正的农村,乡愁才有灵魂所系。
留得住农民,才留得住文化、留得住乡愁。
都知道脱贫攻坚的成果,要靠乡村振兴来巩固。但是,如何因地制宜拿出切实可行的措施,则是关键所在。一方面村民是乡村振兴的主体,只有把村民留住了,村子有了人气,乡村也才有振兴的可能和必要;另一方面,非要有了振兴乡村的好门路,也才有可能像“五号山谷”这样,把走散了村民又吸引回来。“五号山谷”是一个正在成长壮大的,具有造血功能的生命体。假以时日,因了它的带动和辐射,全村一旦实现了振兴大业,则不啻是乡村振兴领域可以借鉴可以复制的模式和样板哪!——这,便是我之格外关注“五号山谷”的深层次缘由。
既乡土又时尚的建筑群落,融进梯田、青山、竹林、溪流之中。
究其实,五号山谷的最大卖点在“乡愁”——乡村旅游的灵魂在乡愁啊!
做好做足乡愁文章,既是五号山谷可持续发展的需要,同时是小山村西峪实施乡村振兴的需要。二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依托又互为因果。
时代期待着五号山谷有更大的作为!
——采访手记
1、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花儿对我说/一年没见面
为我吹一曲/我再开一遍
——老树画画:《花乱开》
阳春三月,梨花盛开。
像是兴匆匆赶一场元宵灯会,摩肩接踵的样子,挤挤挨挨的样子,人头攒动的样子,耳鬓厮磨的样子,千娇百媚的样子,花容月貌的样子,清芬四溢的样子……这五号山谷的梨花呀!梨花呀!
让我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
让我想起“一林轻素媚春光”。
让我想起那首有名的《喀秋莎》: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面飘起柔曼的轻纱。
……
让我想起年轻时候,老家的坡上种有几片梨树林子。时令一到,随了一场春雷和春雨,开成一抹抹小清新的白云,开成一团团骨灰级的花雾。我的故乡并不美,裸露的石头,贫瘠的山野。唯独几片梨树林子,一场花事,往过于单调、沉闷的底片上涂一抹亮丽的景深。如同一位衣着寒酸的贫家女,忽然穿上了出嫁的花花衣裳,格外惊艳与吸睛!
梨花白啊。惹人爱啊。
穿过一片新笋乱窜的竹林。穿过一片梨花袭人的坡地。
女主人刘艺女士身着宽松休闲服,已在一处露天阳台上喝着红茶,笑吟吟迎候我们的如约而至了。
蓝天高远。群山浩荡。梯田迤逦。谷壑氤氲。
一坡梨花为背景,我们的访谈地阔天空。
刘艺女士,昵称依着网名叫“婉儿”,北京人,原来在一家著名的外企做高管。谷主陈玉林,原来在北京做旅游网站,女儿在国外留学,夫妇俩把父母接到了北京养老。2012年夏天,在北京呆了8年的父母突然说叶落归根,生死要回家。孝顺孝顺,顺就是孝。两口子一商量,顺从老人心愿,陈玉林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陪着父母回到家乡武陵源区中湖乡杨家界村,想着帮父母把老屋修缮好了,再回北京。
家中的老屋一番破败凋敝景象,没法子住了,只能重新翻修。翻修的新屋,又顺着父亲的意思,外墙贴上瓷砖。知道这样子很俗,但只要老人高兴就行,反正他们又不打算回来常住。
整个村落也是一片凋敝破败。能搬的就搬出去了,大白天碰不到人。田地荒在那里,一、二十年没人种了。进村的垭口成了乡里堆放垃圾的填埋场,苍蝇多得四处乱钻。留给婉儿很深印象的另外一件事是电带不起来,灯有事没事老闪,微波炉好端端坏了3个。
房子一盖好,只需把保姆物色好,满以为就可以回北京了。孰料父亲腿子一抻,说走就走了。父亲一去世,陈玉林不忍心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去留之间,妻子婉儿这会儿发挥了重要作用。
都市长大的婉儿,觉得这里虽然人去室空,但空气好,风景好。她喜欢观看叶面上露珠的花样滑冰。喜欢猜想每只鸟儿与鸟儿之间传递的秘语。喜欢聆听一座座山峰如同一只只小猪嗯嗯唧唧啃食乌云的乳房。喜欢邂逅母狐从聊斋里回到古树的树洞。喜欢感悟根与根在泥土深处的耳鬓厮磨。喜欢欣赏一只白鹭伫立水中央顾影自照。喜欢采摘野花编织花环戴往自己头上……
喜欢一朵一朵的白云在水底慢下来。
喜欢一缕一缕的清风在树梢慢下来。
喜欢一阵一阵的蜂群在花丛慢下来。
喜欢一点一点的时间在空间慢下来。
喜欢月亮住在老屋一旁的鸟巢里。月光怒放,如同十万只花喜鹊引领万物歌唱。——在城市能听月光在树林里叮叮当当地飘落吗!能听到月光在草坡上和水面上哗啦哗啦地拥挤吗!
善解人意的妻子支持丈夫在家陪伴母亲,并且支持和鼓动他把老屋改造成民宿。她向往着过一种跟以往不一样的生活。
这话说到陈玉林心坎上了。
在外闯荡这些年,面对冷冰冰的钢铁、混凝土、塑料和电子元器件充斥的城市,面对积木般的高楼、拥堵的车流、潮涌不息的人满为患、堆积如山的商品充斥的城市,面对股市牵引视线、噪音封堵耳朵、美食收买嘴巴、香水麻木嗅觉的城市,面对由此形成的人际交往、价值判断……他骨子里对都市持有一种隔膜感与拒绝感。
荷尔德林说得好,人只有被迫离家流浪,漂泊异乡,饱尝浪子的艰辛和离家的苦涩,才能认识到自己的故乡。
走在生养自己的胞衣地上,陈玉林觉得自己是坡上的树,地里的包谷,无处不在的野草。是脆笑的风,心思斑斓的云彩,张开脚丫撒欢的石头。是水里的鱼,甩动的尾鳍如同绊索,绊倒了白马一般奔跑的阳光。是空中的鸟,一时高一时低,飞得高的时候高过三千岩峰,高过十万亩情窦,高过童年的纸飞机;飞得低的时候低过山河故人的笑声,低过人生的起点,低过村口的土地庙。手机拍照,将叶片上踮着脚尖走路的露珠放大又放大。天上的云彩融进来了,地上的草木、房屋和村野融进来了。藤蔓般的小路,摇曳如露珠的根……
(该文共六部分,此为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