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英
在那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年代。夏天的夜晚,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摇着蒲扇,端着搪瓷茶缸,坐在院里歇息。男人们计算着当日的工分,女人们合计着年底可以分到几两油票、几米布票以及各种其它票票。而我则是规规矩矩给邻居表伯伯端上茶水,点好纸烟,然后听他讲《西游记》。
表伯伯退伍后在县民政局工作,一家老少三代挤在一栋小房子里。而我家从闹市搬迀至城边,这里比较偏僻,房子也很大。两家是世交,于是两家一合计,便住在了一起。
“远亲不如近邻”,两家大人兄弟姐妹相称,儿女们也是兄弟姐妹。表伯伯是一肚子的“三把菜闹革命”“八戒”“孙猴子” 。表外婆则喜欢看“人戏”,县城唯一的大礼堂经常会有县花灯剧团演出。偶尔带着我去却总是在散场时将我摇醒,戏台上演员们画着“花脸”,穿着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衣服,“咿咿呀呀”不知道唱啥。只依稀记得“白娘子”和“祝英台”都是一袭白衣,衣袂飘飘哭得凄凄惨惨。于是每每用家中的帐子、床单不厌其烦妆扮着,乐此不疲。表外婆觉得我浪费了几分钱戏票,而我也觉得“人戏”不如她讲的小姐与瓦匠的故事有趣。
每每迷惑着瓦匠为什么还没娶上小姐,孙猴子七十二般变化究竟有哪些?街上传来“铛,铛铛铛”的锣声,伴一苍老沙哑的声音:“鸡鸭小心!”“防火防盗!”表外婆或表伯伯的故事嘎然而止,该睡觉了。
从家走出一条小巷子,便是拱桥。拱桥由大青石辅以水泥砂浆堆砌而成,大约建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混凝土的桥面可以供汽车通过,马车可以两辆并排行驶。拱桥横跨一条五六米宽沟,沟里是各高处流下的水,沟外连着县城小河。常常雨季,山洪暴发与河水交汇,拱桥便会被淹没,县城也将会是一场灾难。
拱桥过去是车站,红砖灰墙黑瓦的砖木结构,大门上方一红五角星很是醒目与气派。空空的侯车室几排条椅,平时几乎没人,空气中常常弥漫着一股草烟与汽车混合的味道。隔三岔五的班车到站时才会有进站或接站的人。
黑瘦、佝偻 、头发乱蓬蓬的老更夫有一间小木屋在车站门外。许是因为他特殊身份——“治安联防员”,所以小木屋是他兼职的杂货铺。 两米长宽的小木屋被一个木台一分为二。里面简易木架上零散放着生活用品,下面是他值夜的被子,灰褐色常常卷曲着。木台上摆着几个玻璃杯,均盖着一快玻璃,里面盛满茶水。杯子旁边摆一盆酸萝卜 。茶水一分钱一杯,萝卜一分钱三块或四块。再外面是两簸箕,一个装花生一个盛瓜子,三分或五分一两。己经变褐色的泡沫冰棒箱子只有夏天才出现,白糖冰棍儿两分,绿豆冰棍儿三分。花上两分或三分便可以吃到香甜软绵,入口即化的冰棍儿,甜在嘴上凉至心底。
小木屋顶上树一木杆,变了颜色的旧布幌子在有风的时候“猎猎”作响。曾经的白底红字很醒目,上书“王書孝杂货铺”。年轻的爸爸一手牵着羊角辫的我一手指着幌子问我,那几个字怎么读。“王当孝杂货铺。”我很自信 ,声音很大,引得爸爸哈哈大笑。
从那天起,我才知道,“书”字有两种写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