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

当风把云朵压低，故乡是它最安详的样子。

周末，我一个人登上朱公垴大山，静静坐在老屋的前面，和一棵祖上老人栽种的刺柏靠在一起。我坐在祖父房前的平塔沿边的石板上，看远处熟悉的山脉走向，还有云朵的飘浮。

我曾经在这里度过我的童年。和童年有关的夏天与池塘，祖上人搭起的木房子结成珠子的雨漏，父亲铲土作泥修建的砖瓦房，门前老态龙钟的桃树开过的花，经不起岁月风蚀而干枯的老梨树，老屋的窗棂浸润出晶莹的松油，都是如今记忆里仅剩的存在。

荒废的故土家园，随着时间一拨一拨流失太多的东西。如今，它在我心里仅仅只能想象成是一盘缥缈的蛛网，盘踞在老屋的某个地方某个角落，等我们每一个后生辈，某天某月自己走进来，靠上去。

我的家族曾经人丁兴旺聚居于此。老人和孩子都是家族里最主要的元素，我们敬重老人的年高，我们偏护孩童的成长。我们认真地躬身劳作于每一块田土之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一个传统高山农民特有的面貌和精神，以最严肃的姿态，生长于斯，繁衍于斯。

我至今能记住已经逝去的每一个族人的身份和担当，以及他们的面孔和模样。在那一段童年岁月里，我惶恐过父母的责骂甚至鞭打，我留意过庄稼禾苗的生长和沟垄的深浅，观察过母亲穿针引线缝好一件件衣服的补丁。我也至今记得太祖爷清瘦的脸颊和倔傲的白须，他一身青灰色的满襟衣，他黄牛皮囊的旱烟袋永远是他随身最精美的装饰。他步履蹒跚多少次送我到下山的那个小岗而止步，守望我的上学之路的蜿蜒和崎岖。而今，我就坐在老房子的中央，举目仰望天空苍穹，如同一颗稻穗仰望阳光。

岁月总是如车轮向前，经历坎坷到达坦途。我永远明白，在血缘和血脉关系中，最重要的时辰都是来自新生命的降生，他以第一声啼哭的郑重仪式，宣告代表未知未来和希望的诞生。

每一个人，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无论命运如何运作和安排，最后我们终将都会褪掉任何华丽外装，以一个凡夫俗子的身份，踏上回家的路，返璞归真，或落叶归根，这也是我们生命的最终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