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喜

“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蚕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鲁迅先生的书，不适宜在这样热烈的季节读的，但看到这样的句子，心如墨在宣纸上洇染开来，一点点清凉起来。

鲁迅先生指的槐树，应该是国槐吧。在不少写老北京的文字里，论起旧时风貌，总离不了“古槐、紫藤、四合院”。国槐，树干是黑色的，鲜有扭捏的媚态，浑身长满了树瘤。到了盛夏，槐树撑开遮阳的绿伞，泼洒一地清凉，给在烈日炙烤下的人们一丝清爽、一分惬意。

七八月是国槐花开的季节。国槐花单朵细看是黄白色，但是它成簇成簇地缀在枝头上，却呈现出一种淡绿色，深绿的叶子浅绿的花相间相映，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花开的时节，一排排浅黄带着浅绿的槐花掩映在浓密的绿叶中间，风过，不时有槐花扑簌簌地落下来，纷落如雨。有人称之为槐花雨。国槐花开的时候也是雨季。下雨天，花落满一地，在树旁的浅坑里积满了雨水，水面上密密地铺着一层落花。雨骤急，花落得繁密，看上去一地清凉。走在行人稀少的灰砖道上，在雨中看花飞花落，凄迷之至。抬头看，湿漉漉的国槐树干上面还粘着几朵小小的落花，显得格外地醒目。

这是一种在都市里久违的感受。

国槐，又名紫槐、家槐、豆槐、白槐等。旧时，最常见的黄花槐是染料树，民间多有种植。趁花未开时将花枝剪下，晒干炒过，可以用作染黄的颜料。据说，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的军服，就是用黄槐花染成的。槐树容易遭受蚜虫危害，蚜虫分泌物落到地面也会把地面染成黑色，槐阴下常常呈黑色。因此，人们喜欢把国槐叫做黑槐树。

“门前不种槐，官打何处来？”周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分坐其下，面对着三槐者为三公座位。后世在门前、院中栽植，国槐有祈望子孙位列三公之意。

“青槐夹两道，白马如流星。”官道边的槐树枝叶繁茂，一位潇洒少年骑着白马，流星一样从中穿过，有一种飘逸的美感。他是书生，还是侠客？浪迹江湖的侠客，仅凭一把剑就够了。书生呢？在漂亮青槐道的树阴里，一代又一代做着同样的梦：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位列三公。在古代，槐树与书生举子相关联，被视为科第吉兆的象征。在汉代，长安就有“槐市”之称，是指读书人聚会、贸易之市。自唐代开始，科举考试关乎读书士子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考试的月份人称槐黄。“槐催举子著花黄，来食邯郸道上梁。”槐黄真能给他们着上黄金梦的外衣吗？当然，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欢愉，也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的悲苦知。

槐树寿命长，民谚有“千年松，万年柏，顶不上老槐歇一歇”的说法。槐树树冠浓密，人们喜欢在槐阴下乘凉聚会，很多故事和传说都是从槐树下代代相传，并流传至千古的。小时候看黄梅戏《天仙配》，最喜欢的是看老槐树说媒，劝董永莫错过天赐良缘。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桐大槐树；问我老家在哪里？大槐树下老鸹窝。”在人类迁徙史上，大槐树下的迁徙无疑是范围最广、规模最大也最为惨烈的一次。人们在大槐树下踏上离乡背井的征程，拖儿带女，扶老携幼，渐行渐远……

槐是怀望，人们站在槐树下怀念远方来人。

在浮躁的时代和季节，能感受到先生文字里的清凉，也是很惬意的。那清凉，恰如槐的一地清凉，有着纷繁如花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