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延波

七月的草木

七月

一定要到山里去

因为流水在那里

草木也在那里

这是汁液最饱满的时候

要去就打着赤脚去

跟着孟浩然的白云去

不惊动世俗的灯火

不要假隐南山

不要刻意追问好诗句的下落

不要学他们掸衣袖上云霞的样子

不要拒绝草木本身的柔情蜜意

天罗山

有人说是天子落难的地方

有人说事件本身就是一张天罗地网

我去看看究竟

带着一群山拜访一座山

所有上山的路藏在真相里

被清朝初年浓密的笔墨淹没了

谜底在好事者的裤兜里

喋喋不休地传播

从来没有停止过较量

先是人与人

然后是岁月和石墙

芭茅似箭

愤怒地射向天空

胜利者在远处

赢下了一座体面的坟墓

李自成在这里望见了失败的原因

我在这里

望见了蝼蚁似的自己

往事片段

当年在山中

做得最够气魄的事

就是一个人坐在山头写诗

可惜灵感飘在天边

自始至终不肯落下来

那些滚落满坡的纸团

内心一定挣扎过

“我一定要——”

这句话被满山的芭茅草

热烈的掌声打断

寄出去的信

没有一封愿意回来

于是把学生放飞山中

万事大吉的样子

去村子走走

走着走着就忘了初心

走着走着裤兜里又滚出了一个纸团

和几碗老酒结伴倒下的

有一个未名诗人脆弱的脊梁

梦中的石头磨成了针

芳草继续向山头蔓延

睁眼醒来

诗人的窗子上落满了

叽叽喳喳的山鸟

它们将把这个笑话

带到很远的地方

澧水时光

九四年的夏天

我的胡须长成了一排浓密的芦苇

我喝下了爷爷木笕下的第一碗包谷烧

和船夫的女儿谈恋爱

在沙滩上我偷偷摸摸地

吻到了小鱼润滑的唇和

澧水的小虎牙

至今还记得

那一篙横过来的青葱岁月

青春和热血从一条河的梦呓里醒来

渡口边的教书岁月把澧水女儿的前缘冲淡

河流深处的流放裹着志趣高昂

百转千回的投笔解开裤裆

临水撒了一泡激愤

功成名就地上岸后藏好

身体里的浪花和汹涌

这是一条河流的章节

寄山中

今年雨水不多不少

我就不开花了

你开吧

今年阳光正好

我就不结瓜了

你结吧

阳台望不见山岭

我望不见你

无事去登高

正好看见你家的云

白云不要太多

有一两朵就够了

如果她们不愿离开

就让她们住下来

这样

信中的字就会像滚落的松果

更轻快些

我也不需要担心

那些环绕你的长夜了

故事

缠绕着村子里的树

在傍晚的上空簌簌地飞

老屋梁上垂下来的乌鞘蛇

像一根熟悉的大辫子

她赤脚穿过村子

整整花了五十年

那晚的月亮红肿着眼睛

一起背诵语录的人

和那条黄狗

把头低了五十年

她用一条河洗净了身子

下雨的晚上

却不放心家里

常常从河里偷偷地跑回来

心怀鬼胎的人不敢到河边去

怕看见水底的那双眼睛

烤羊肉摊

他把他的草原支在了

城市路口

黑红的脸膛是正宗的塞外太阳

吆喝里有羊

接二连三地走出来

打着异乡的嗝儿

有那么一段时间

路过他的摊子

我紧紧地拉住女儿的手

女儿的目光没有离开

那柄镶满银饰的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