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安

氤氲的热气几乎包裹了母亲的整个身形，只能隐约地看见她扒在锅台前炒菜晃动的肩膀。敞开的灶门里干柴烈火，那从锅里窜起的呛人辣椒味，混和着各种菜香，让刚进厨房的我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母亲一边用手背捂着嘴干咳一边说：“赶紧出去，米饭已经蒸好了。还剩几个菜，马上炒好”。

不知是为了躲避厨房的烟熏火燎，还是已经习惯于安然享受母亲的饭菜，我最终走出厨房，到客厅和弟弟妹妹扯起闲话来。其实不仅是我，包括妻子，还有妹妹以及弟弟一家人，大家似乎和我一样，回到母亲身边，都变得慵懒起来。大家骗闲的骗闲，看电视的看电视，玩手机的玩手机，没有一个人想去厨房帮母亲。

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年我们兄妹三人在家里可都是热爱劳动的好孩子。无论母亲下田劳动还是烧火做饭，我们都是她的小帮手，并因此获得无数表扬和乡邻的赞誉。特别是在父亲英年过世后，母亲便如断了翅膀的大雁，对我们兄妹三人更加呵护。而我们也非常体谅母亲的不易，每天，都如小鸡似的跟在母亲屁股后边，帮着干活。后来各自出外工作，结了婚，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起先，因为工作原因，我和妹妹的孩子满月后，先后被送到母亲身边。母亲一边带孩子，一边给弟弟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做饭。顾大的看小的，洗衣做饭喂奶，还要顾及田里的菜蔬，母亲忙得不可开交。一个人被当作几个人使，里里外外的都要母亲一人忙活，她只能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牛还晚。但母亲只有一双手，管了头顾不了尾，难免有闪失。饭菜不可口孩子们不吃，田里的庄稼没照顾好没收成，孙子生病了母亲被指责。出力不讨好，母亲有时很委屈，但媳妇有媳妇的理，孙子有孙子的怨言。总算熬到孙子们被接走上幼儿园，母亲的心也被掏空了。就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再也不需要母亲的呵护时，母亲也渐渐被遗忘，以至于一年中只有那四五个节假日我们才回家。就这样屈指可数的探望，还被我们以孩子补课、外出旅游、聚会加班等各种理由给克扣。

或许，在我们的心中，那个给予生命抚育成长的家，早已不属于我们。我们只牵挂自己的小家，只想着往前走。我们的回家变成了母亲最大的奢望。她看着日历数日子，总爱在村头眺望，在漫漫长夜中回忆着过往。而当儿女回家的消息传来时，步履老态的母亲一下子如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焕发。上集市买肉，去地里摘菜，淘洗，切剁，一个人忙得手脚不停。知道孙女喜欢吃鱼，母亲一赶早骑车二十里去县城买鱼；听说儿媳妇喜欢吃槐花蒸饭，母亲不顾危险上树捋槐花蒸了一大盆......母亲所做的这一切，似乎都在为讨得儿女的欢心。但每一个人，对此似乎都漠然享受，好像母亲就应该这样。

因为被母亲牵挂着，以至于我们有些小骄傲，所以回去之后，就像母亲的客人般变得尊贵起来。当然，我们这些客人有时给母亲带些礼物，但更多的时候是空手。即使进了门，母亲也从不让帮忙，而我们也日渐习惯当起了甩手掌柜……

厨房里的炊烟，一缕缕从窗缝间挤出，袅娜成一个初夏的倩影。胳膊肘顶开门帘，端着两盘菜的母亲高喊着，吃饭了。我们纷纷入厨房端饭菜，孩子们洗手准备上桌。母亲的饭菜，总是照顾到每一个人的喜好，让大家吃得狼吞虎咽。忙着照顾刚会走路的小孙子吃饭的母亲，最后一个上桌，饭桌上已杯盘狼籍，虽然吃着残羹剩渣，但母亲却很开心，还询问大家吃好没。就像我们小时候，不爱吃的、吃剩的饭菜，都归母亲。

吃完饭的母亲忙着洗刷碗筷，而我们则收拾行装准备回城。没有一个人留恋母亲的家，就像这里是一座客栈一样，来与去都是那样的匆忙。在催促声中，母亲提着大包小包往我们的车后备箱里塞，有新摘的蔬菜，刚蒸的馒头，亲友送给母亲的礼品等等。

车出村口，回头看，曾经头发乌黑身材高大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变成一个满头银丝身材矮小的老妇人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如一把雨刮器不停地挥舞，却怎么也抹不去我夺眶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