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丛
怀旧对于老人来说,是岁月中的美好。过去的事物,现在寻找不到了,是美好中的遗憾。我常逛超市,走农贸市场,去观光那些各省来的物资交流展销会,每每置身其中,六十多年前故乡的山镇赶场,又仿佛浮现在我眼前:河滩上摆满了各种土特产,赶场的人潮如涌,直到清波微浪的沅水河,倒映出夕阳落幕的景致,喧声哗语,才伴随着人流依依散尽。
当年的赶场,有的地方叫赶集。我家住在沅水河畔,就是沈从文先生《边城》里的那条美丽的河流,小镇的下河街一方依傍着河滩,河堤垂柳荫荫,古庙古屋如画,河卵石的滩面宽敞平坦,河畔有一个汽车轮渡码头,也有一条小船摆渡,只是没有了翠翠和她爷爷经营的拉拉渡。
我正念小学,小镇的赶场日是周六,习惯在宽敞的河畔滩上云集。我喜欢跟着妈妈,提着一个大竹篮和装红薯的布袋,沿着屋后的河畔走去赶场。有时,太阳刚出山,妈妈就要我早点准备出门。妈妈赶早是为了买一担经烧的好木炭,有时灶里没柴烧了,赶场能买到理想的松树柴,乡民还挑担送到家。
赶场有我最爱吃的糖鸡爪,那是一挂挂形似鸡爪的山果,还有黄黄的牛辣子,一个个甜甜香香,长在深山古树老藤上。那些卖柴卖炭的人把野果挂在柴担子上,一路顺便赶场卖掉。
赶场那天,乡民从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来了。小镇人说,对河那面的山里人家,要走一、二十里山路来赶场,头天就要把山货担子准备好,天没亮就开始上路。那时沅河还没有大桥,过河的汽车也不多,赶场的乡民在渡口放下担子歇脚,等待机轮渡船载车过河时,他们就赶紧上去站在渡船的两旁。船老板心好,赶场日总是免费让乡民上船过渡。
赶场是一个传统的自由买卖大市场,当年的市场经济十分活跃,河滩像一个无人指挥的交响音乐场,熙熙攘攘,老远就能听到各种叫卖声、吆喝声、鸡鸭猫狗声、猪牛牲畜声,小菜水果、鱼肉、油盐柴米、针线扣子、布匹鞋袜和各种农产品等应有尽有,城里的小商贩也来河滩搭上几块木板摆摊。
那年代没有什么市场管理维持秩序,各种挑担地摊货物,都是有条不紊自然分类,横竖成行,摆成一条条队伍,有不少挑担延伸到河滩的边缘。沅河水上常年有几只鹭鸶渔船在巡行,他们把刚捕获的河鱼,用竹篓提到场上来卖。当年没听说有化肥农药,都是绿色有机产品。遇上逢年过节,沅河滩上的赶场,更是拥挤不堪,一片热气沸腾。
那时用十六两老秤,从没有人为少秤争吵,也没听说有小偷扰乱,河滩上各处有用茅草搭的茅屎,乡民入茅屎不用担心自己挑担里的产品被偷。那时还没“诚信”这个词,乡民百姓只晓得人与人老实相待,这是祖辈的本分。赶场的日子有了沅河和山脉相依,无论远眺近看,都有小镇古朴的诗情画意。
沅河畔有长期停靠的老木排,排佬们趁赶场,端着一杯小酒或是清茶,到场上悠闲寻乐,他们爱看场上的戏。有很多比我还小的儿童跟着大人来赶场,也是为了看戏。赶场时,很多戏班子来了,到处是一堆一堆人围着。有河南来的玩猴人,手握鞭子,敲着当当响的小锣,赶着猴儿团团转;有的在布围子里举起木偶,唱着京腔小调;有舞刀爬杆翻跟头的江湖武艺者;还有盲人夫妻,双双打着渔鼓,边唱边诉说那凄凄的历史故事。所有的表演在快要结尾时,就有人拿着收钱的小木箱,在观众中来回走动,看的人随便丢上几分钱,多的也就是几角钱。当年热闹的戏景,也为沅水河滩上的逢场日子添增了神奇欢快的诱惑。
几十年如翻滚的烟云,沅水畔那片宽敞的河滩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道长而弯曲的高耸河堤,威严冷竣,今人说那是河畔的观光风景带。当年的赶场日如一幅岁月的风景画,似同现代的清明上河图,已经留在沅河畔久远的历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