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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5月04日

老八区之“老铳”

□ 赵书培

十二年前。

毒日当头。深谷莽林。马帮老道。鼻息声时急时缓,近了。

“哼—哼—”

声音戛然而止,万籁俱寂。

安静!可怕的安静中危机四伏!

“砰!”的一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山壁碎石滚落,窸窸窣窣。

一头百来斤的彪壮野猪,应声倒下,四肢瑟瑟发抖,满脸狰狞,獠牙颤动,嘴角处血流成涌,却已发不出声响。

浓烟处,残叶丛中。

人,一个孤独的老人悄然爬起,只有孤独的人才能如此耐心地等待。满脸沟壑,杂发如草,瘦骨嶙峋,满身褴褛,但他不是流浪汉。他眸子里的杀气,背上的一把火枪,显示着他非凡的身份。

火枪,一把老火铳,老八区猎场的至尊神器。人人垂涎三尺,个个望而生畏。枪柄油渍斑驳,散发出新鲜桐油的香气,枪管口黝黑锃亮,彰显着煞人的凶光。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年的历史,唯有它身上磕碰留下的旧痕诉说着悠远的岁月;没有人清楚它有过多少丰功伟绩,只知道它打死过鬼子抗过日。

这条路他已经记不清走过多少回了,只记得六岁那年,爷爷带他上山打猎,第一次上了这条路。九岁那年,爷爷仙逝,留下一把火枪当作传承。从此,他一个人,一杆枪。从此,老八区的马帮老道,他背着枪,从这条路来,又从这条路去。没有人敢阻挡他,也没有人阻挡得了他,因为他就是传说中的朱金彪——“老铳”朱金彪,一个在老八区猎场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他确实如幽灵鬼魅,枯枝残叶埋没了他的一切,只有露出的火枪枪口的黑洞,暗示着他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能隐藏多深多久,只知道他有一回一个月没有下山,他的夫人阮幺妹报了警,老八区派出所所长领了老八区所有的乡亲围山来回地毯式搜索,折腾了整整一个月,硬是毫无发现,又一个月后,就在朱夫人死心甘当寡妇独坐窗台落泪时,他扛了一公一母两头野猪下了山。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枪法到底有多准多狠,只知道他打野物从不开第二枪,也从没有野物逃脱过他的枪口。很多人来踢过馆子,包括当年红极一时的少年才俊—“铳王”李小龙—一个同样在老八区猎场如雷贯耳的名字。

大战在即,所有人离开了庭院来到了山前,远远地、胆颤心惊地望着大山。

没有人知道那日大山深处发生了什么。没发一声枪响,李小龙就垂头丧气地下了山。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而且一败涂地。从此,老八区没有了“铳王”。

只有“老铳”。

……

十二年前。

朱夫人阮幺妹得一场怪病,遍访老八区名医道士,然生气无涨,终日卧床不起。这一生,他唯有两件至爱,一为祖辈留下的火枪——至尊神器,二为身边的爱妻,枪与女人他都视为生命。眼看娇妻不久撒于人世,他独坐床头,黯然落魄。

是夜三更,得一梦。梦中仙人告知:只因他终年上山狩猎,杀生过甚,残忍至极,终得此报,唯将杀生之利器安置他乡,方能挽回爱妻之性命。

梦醒,再无眠。

月黑风高。深谷莽林。马帮老道。一阵疾风,一个人,一杆枪,立于山头,寒风呼啸,似千刀万剐。然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也唯有仰天一声狼嗥,独沧然而泪下。发泄毕,翻过山去,越老八区界,走他乡。

翌日天微亮,夜行百余里至慈利金岩。寻得一户偏僻人家,卖枪,得钱两百元。然老泪纵横。

速归,夫人果然痊愈,大喜。

从此,老八区再无“老铳”。

关于“老铳”的火枪—至尊神器的下落一度谣言四起,老八区的猎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上演着一场血雨腥风,然再未有人见识过那件神物。

它销声匿迹,成了一个谜,一个遥远的传说。

……

十二年,一个轮回,弹指一挥间。

沅古集镇,形单影只。牛车小巷,二十米,往右,棚户区前一条小路。路是水泥路,近来连续水管施工,路面稍有坑洼。路旁几处新鲜牛粪,散发出冲鼻的“芬芳”。路的尽头,大樟树下,一处衙门,门侧一竖匾额,油漆新亮,灯光下“老八区派出所”几个大字清晰可见。

所是小所,也是老所,明显破旧,却未敢小觑。数年来,老八区多少强盗、杀手、地痞流氓、粉子客挑战它的权威,却未能动它一根寒毛,反而栽倒在了它的门下。从此,它声名鹊起。从此,就有了这块匾。

庭院整洁、清净,不着一片树叶。他着一身警装,略显疲惫,却目光坚毅,英姿飒爽。每天,接到一个又一个的相同号码打来的电话,这个号码是110,他泰然处之,因为他是这里的金牌辅警。每天,多少愤怒的目光在这张脸上游离厮杀,他无所畏惧,因为这里是“老八区派出所”。

他就是当年的少年才俊——“铳王”李小龙,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他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鲜为人知的故事,使他迅速成长为正义之师。

一切都好像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波澜。他习惯了。但是今天,眼前的这两道目光,是如此地熟悉,甚至曾一度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你来了。”

“是。”

“天已经这么黑了。”

“那不表示我不会来。”

“你不应该来。”

“我来了。”

“你回去吧。”

“我已经来了。”

……

“这么说,你一定要交?”

“必须的!”

“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李小龙有些火了。

“我可以。”他平静如初。

对视……

李小龙缓缓地叹了口气。“好吧,你要交什么?”

“至尊神器。”

“什么!”李小龙心中大惊,满脸疑惑。

“至—尊—神—器!”他缓缓地,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沉默……

终于,李小龙恢复了冷静。“你当真要上交?”

“是”

“那可是你当年的至爱。”

“现在也是。”

“你不后悔?”

“决不食言。”

“你骗人!”李小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大吼一声。多年从警历练,他凭着睿智的大脑,外加一双慧眼,识破多少骗局。时至今日,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的眼皮底下欺骗,他认为那是对他的极大侮辱,何况自己当年还是对方的手下败将。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杀气扑面而来。

沉默,再次的沉默……

“如果我没有记错,十二年前,你夫人阮氏一场大病,险要了性命,幸得你远走他乡,将祖传的火枪卖掉,方保得了你夫人性命,既已卖掉,又何来上交?”李小龙徐徐道来。

“我又把它赎了回来。”

“你卖出多少钱?”

“两百元。”

“赎回多少钱?”

“一千元。”

“我们已经收缴了三百二十九把,也不差你那一把了。”

“可是我已经带来了。”

“啊?!”李小龙似乎被人点了穴,整个人僵住了。

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从来人身后提到了身前,递到了李小龙的眼前,袋口露出枪口的黑洞,即便黑洞的洞口早已锈迹斑斑,却依旧遮挡不住那熟悉的煞人的凶光。没错,李小龙又怎能忘得了。当年大战,他仅只是望了它一眼,便被其震慑得无心恋战,颓然地下了山……

背影。一个蹒跚的孤独的老人的背影,却让人轻易看出一种莫名的轻松。或许,因为这个孤独的背影已再没有了重负。

背影退去,已至大门口,李小龙方才缓过神来,他放下手里的蛇皮袋,慌忙追了上去。“‘老铳’,你又何苦如此狠心?”语气里尽是惺惺相惜。

背影并未回头,稍作停顿,继续向前。脑后传来“感党恩,听党话。扫黑除恶,缉枪治爆,人人有责!”

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大樟树下的夜幕里。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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