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儿健
一
2019年1月29日，农历腊月二十二。
久雨初霁，暖阳朗照。
张家界市武陵源区协合乡杨家坪村部文化广场上，坐满了穿红着绿的村民。这天，杨家坪“美丽先锋模范银行”要为全体“储户”分红派息，村民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喜笑颜开。
村主任兼“美丽先锋模范银行”行长李军作过一番热情洋溢的讲演后，将一个个红包、一件件实物分发给每个“储户”。每发一户，台下便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下面——”村主任李军高声叫道：“请邓家坡组的村民邓兴国上台领取红利！”
会场立即安静下来，大家的眼睛都在搜寻邓兴国。
邓兴国坐在会场后排的角落里，脸脖儿红红的，久久不好意思起身。
台上的李军又大叫一声：“请邓家坡组的邓兴国上台领取红利！”
邓兴国还是不好意思上台。坐在邓兴国身旁的组长邓二佬用手肘碰了碰邓兴国的臂膀，大声道：“叫你哩！去啊！正经事啊，有么得不好意思的呀！把腰杆子挺直些，去！”
邓兴国这才羞羞答答地走上台去。
村主任李军一把拉过邓兴国，大声说：“邓兴国，你今年在‘美丽先锋模范银行’的账户上，在农业生产、遵纪守法、积极参与村组建设和家庭卫生等方面都有存币，应该享受银行的分红。你是喝酒的，银行奖给你一壶米酒，另外奖给你一百块钱红包。”李军说着将一壶米酒和一个红包重重地递在邓兴国的手上。
邓兴国接过酒壶和红包，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忽然正了正身板儿，朝着李军深深鞠了一躬。李军忙将邓兴国扶起。邓兴国转身面朝台下村民，又深深鞠了一躬。
台下立即响起哗啦啦的掌声。
二
邓兴国是全村出了名的懒汉。他父母双亡，也无哥兄老弟。早些年他也曾娶了个媳妇儿，可媳妇儿见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结婚没半年就离他而去了。从此后邓兴国意志更加消沉，每天啥事也不干，全凭国家救济过日子。他蓬头垢发，胡子拉渣，五十出头年纪，看去像过八十多岁的老头儿。家里家外更是脏乱不堪。因此，村里人说到他没有哪个不摆脑壳的。
2015年，邓兴国被定为建档立卡扶贫户。
扶贫工作队驻村第一书记李冰到邓兴国家里作家访，十次见他有九次醉。好不容易逮住一次没醉的机会，李冰问他：
“邓兴国，你有什么打算啦？”
邓兴国埋着头说：“我没有打算。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一天过一天。”
李冰说：“问题是你现在这种情况，凭你自己的劳动收入还不能养活自己呀。”
邓兴国说：“现在不是还有国家救济嘛，老哒就进养老院呀！”
李冰想想问：“你就不想找个老伴，安度晚年？”
邓兴国“卟哧”一笑，说：“到手的媳妇儿都跑哒，煮熟的鸭子都飞哒，现在……嘿嘿，想也是白想。”
李冰最后说：“脱贫的事我们今后再商量，我今天只给你提一个要求，你把卫生打扫一下。你看你，头发都长齐肩膀哒，胡子有尺把长。你又不是个艺术家，蓄那么长的头发胡子不像话。还有你这个家庭卫生，隔你屋几丈远我就闻到了一股臭气。你看看你这屋里垃圾遍地，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比别人家的厕所都不如。你花两天时间把它打扫干净好不好？”
邓兴国不以为然，嘿嘿笑说：“有么得打扫场呀！反正一个人，有个地方睡瞌睡就行。”
李冰说：“不行，隔几天我要来检查。”……
三
两年后，杨家坪实现了整村脱贫。
邓兴国被列入“低保”对象。
为巩固扶贫成果，确保杨家坪能走上持续富裕和振兴的道路，驻村帮扶工作队将扶贫重点转入打造优良的村风民风，改善村民的精神风貌上来。驻村帮扶工作队精心策划并与村支两委商议，决定创办“美丽先锋模范银行”。“美丽先锋模范银行”是模拟银行的存储理念，将村民的文明行为量化为“美丽先锋模范币”进行存储和扣罚。年终盘点后存储高于基础币额者予以分红奖励。借此以培育和激励村民积极向善、文明兴村的良好风尚。
一月一次的村民学习与讲评会开始了。
邓兴国懒在床上不肯参会。
李冰劝他：“邓兴国，你要开会吔！”
邓兴国身子一翻，将脸别向一边，嘟嘟地说：“我不开会。我几十年都没开会哒……”
李冰说：“你不开会就要扣5个币，你开会了就给你奖5个币。”接着李冰又给他详细讲解了一番“美丽先锋模范银行”的奖、扣币原则。诸如家庭卫生搞得好奖5个币，搞得不好扣5个币；参加村组义务工的奖10个币；见义勇为者奖50个币，农业生产搞得好的奖20个币；吵口的扣5个币，打架的扣20个币等等。
邓兴国听后不以为然，说：“你那个币有卵用，又不能买酒喝！”
李冰说：“咋没用呢？！我们年终结算，对超出100个基础币的给予分红奖励，你是喝酒的可以给你奖励酒啊！你想要钱也可以给你奖励钱啦！”
邓兴国还是不肯动身。
李冰没法，想了想，索性袖子一撸将邓兴国一把扯起生拉硬拽地拉到了会场上。
第一次讲评结果，邓兴国因参加村民小组会议一次，获奖5个币；又因家庭卫生低于80分扣罚5个币；邻居因房屋界址吵口邓兴国说了公道话奖5个币；又因秧苗长势不好扣罚5个币；其他不奖不罚。
回到家里，邓兴国半夜睡不着。邓兴国心想：有点意思。讲句公道话就得5个币，看来要想得奖并不难。秧苗那5个币扣得有点可惜呀，其实只要撒次肥料就是了。至于家庭卫生嘛……对的，明天到协合镇上理头发去……
第二个月的学习讲评会，邓兴国老早就到了会场。
李冰见了邓兴国非常高兴，说：“吔，邓兴国你改头换面了呀！头发也理了，胡子也刮哒，人变得精神多了。”
邓兴国笑笑地说：“争取逮个卫生奖啊！”
这次讲评结果，邓兴国的生产不奖不罚；修桥补路获奖10个币；参加会议获奖5个币；家庭卫生因屋后阴沟里有垃圾被扣掉5个币。
散会后，邓兴国悄悄问李冰：“李书记、李书记我问你哟，那扣掉的币怎么才能补得起来吔？”
李冰说：“简单呀！把家庭卫生彻底搞好，房前屋后不留卫生死角，下月讲评争取得奖；第二，争做好人好事，积极参加村组建设，多出义务工呀！”
邓兴国说：“那好。今后村组搞么得建设，你喊我。”
第二天一早，邓兴国穿双破水靴，打着赤膊在屋后阴沟里清理垃圾。组长邓二佬的媳妇见了，开玩笑说：
“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邓兴国扭头瞧瞧组长的媳妇，嘴巴一撇，鼻子里泄出一声“哼”，低声道：“姑娘们，晓得么子哟！……”
组长的媳妇笑笑地道：“好好干哩，搞得好二天给你介绍个媳妇！”
邓兴国一听，赶忙转过身，嘴巴张得老大，嘻嘻地问：“啊？！真的呀？”
组长的媳妇掩嘴一笑，说：“真的！”
从此后，邓兴国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模样儿收拾得利利索索；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田里的稻子、地里的蔬菜也栽种得像模像样；村组有什么活动他都积极参加，还经常义务清扫村组公路上的垃圾哩！
自第四次讲评会后，邓兴国每月都获奖存币。到年终盘点时，邓兴国竟然获得一百个“美丽先锋模范币”。
四
邓兴国行完礼鞠完躬，准备下台。村主任李军忽然拉住他的手说：“邓兴国你莫忙走。在今天这个分红派息大会上，我们村一共212户，有211户分得了红利得到了奖励。而你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一户。此时此刻，我想对你作一个简短的‘采访’。”
邓兴国红着脸讷讷地说：“我……讲不好。”
李军说：“讲不好不要紧，我只问你一句话：明年怎么办？”
邓兴国想想说：“明年……明年……明年好好干啦，争取多存币多得奖呀！”
李军接着问：“后年呢？”
“后年……后年……”邓兴国摸了摸后脑壳，忽然抬起眼睛朝台下看。他想找组长的媳妇，可看了几眼没找到。邓兴国只好转身对李军咧嘴笑笑说：“组长老婆答应帮我找个媳妇的，不知她讲话作不作数。要是作数哩……后年我就成个家。”
这时，组长的媳妇从广场后排站起身来，扬扬手大声叫道：“好吔，作数吔！”
台下，立马响起哗啦啦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