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正波

张炜先生从他的《古船》中站起来，在《家族》的漩涡中挣扎，终于有了爱是经典的预言——《外省书》，如沧桑老人回首旧事，生命中多了无限感慨。相对《外省书》而言，是一位智者的解脱。唯有饱经世事沧桑、洞察历史演化的长者，才能如此清醒地把握这个世界。正如圣者约翰·克利斯朵夫，笑看天下苍生，心中充满了温柔的情感；一如史珂，那个时代耽误了他的一生，他却以慈爱与宽容包容了繁纷的世界。一切都仿佛有宿命的意味，浮躁过后的人们才发现，爱是经典的预言。掩卷沉思，晃动着的是史珂老人蹒跚于海边沙滩、一些访友、上山下乡、出国、冥想等诸如此类的断章碎片。以昆拉德《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理论，史珂真可算得上在真空的状态中漂浮。然而正是这位老人，一生历经了大风大浪，风刀霜剑磨蚀掉自已有棱角的生命后，当白发苍苍的他眺望远方，他的巨目注视着人类永恒的家园。

印象一，宽恕世人吧，因为他们不知道。圣经里主对世人充满了悲天悯人般的情怀，在张炜笔下则一化而为对于终极关怀的探讨，他成熟而又单纯地构筑了关于爱与宽容的亮点。多年后史坷忆起曾经站在身前面色绯红的肖紫薇，自责和内疚潮水般涌来。特殊时间特殊的小剌猾善意的不贞导致了一生的苦难，史珂以虐人且自虐般的变态心理折磨一个善良美好的心灵，肖紫薇郁郁而终。当两鬓斑白站在未来之门的史珂祈求上苍的谅解时，对于那个特殊的年龄以及那个特殊的年代，他终于有了清醒的认识，在政治漩涡中，人类唯有无语求助上苍。爱是多么重要啊！他终于理解了爱与宽容的巨大意义，并由此延开了爱与宽容的范畴，他原谅了自已和那个时代的一切罪孽。

印象二，请原谅那个革命的情种吧。英雄/流氓师麟是文中颇具玩味的一个人物。英雄/流氓是历史实实在在赋予他的一个古怪但又贴切的称号。一生戎马沙场让英雄的桂冠当之无愧地戴在他头上，却同时又在“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纠缠中沦为流氓的境地。师麟一生阅女人无数，他将对女人的痴迷演绎到了极致。当面对女官员的探询时，他终于对自已有了一个较明智的剖析，我是一个革命的情种。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情圣，在中国千年的伦理规范中，的确算得上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浑蛋。然而以人性的角度探究，师麟又何尝不是一种审美的存在。这一个因为不同于大多数，所以被指定为异类。师麟对于女人的痴迷，其实是对于美、对于艺术的一种痴迷，所以与单纯的好色之徒不在事物的同一层面。面对如此丈夫，胡春旖的心也慢慢溶化了。她不是原谅了他，而是原谅了自已。她在宽容自己的爱。夜晚余下的时间听他绵长无尽的疯话，全不陌生。可怕的是他的每一句话都出自肺腑，“原谅我的那些缺点吧，老夫老妻了。我一见了你就忘记了自已的错误，因为你太可爱了。……”她知道没有办法，就是这样的奇怪，一次次接受他那荒唐离奇的逻辑。

印象三，存在即美。《外省书》中，不同的人生境遇酿就了异样的人生美，在充满比较与对立中完成了自已的叙述模式。站在个人的立场，别人都是不同的另类存在。史珂沉溺旧事、好玄想、重传统伦理；史东宾野心勃勃、权欲膨胀，求开拓；史铭享受生活、及时行乐。按照社会的发展理论，史东宾似乎更能作为代言人站在时代的潮头。史东宾类的一代说着另一世界的话语，计算机网络、产业结构让史珂感到震撼。于是，一个前卫与前进的话题摆在了这位夜游者面前。是谁更抓住了生命的韵律？老人史珂以历史目光的深邃洞悉了人类的一切迷惘、关注于人类的心灵：摩天大楼固然是一种风景，人类在进化的同时，也该想一想那片曾径有的大森林。那儿曾经绿草如茵，鸟语花香。然而即使在这种完全对立中，史珂也以智者的涵养包容了史东宾、马莎，及至远离故土的大哥史铭。兄长的身影在机场出现，他心头马上涌起了爱怜。史铭说，在“爱国”这个最美好最俏丽的字眼下，人可一定要清醒啊！史珂震惊了，他望着兄长，从此他再也不敢轻易否定这个人。

以普通的生命抽象出生活的哲理、存在即美，史珂辉煌着爱与宽容的本色。如果说乱世中冰心先生的博爱主义有点布尔乔亚情调的话，那么一旦爱已迷失了方向，当代人重拾那份旧心情，人类呼吁爱的声音便再次嘹亮响起，宽容又一次突兀地呈现在世人的面前，而《外省书》恰恰真实再现了这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