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覃儿健

清朝乾隆年间有个翰林编修，名叫杭世骏。此人好放高言面责人过。乾隆八年，皇帝特设“阳城马周”科，专门考选敢于直言的御史。杭世骏信以为真，积极应试，在考卷上谈了个在整个清朝都最敏感的问题——那就是清庭取仕，满汉有别的问题。杭世骏在卷子上说：“我朝一统久矣，朝廷用人，宜泯满汉之界。满州才贤虽多，较之汉人仅什之三四。天下巡抚，尚满汉参半，总督则一人无一焉，何内满而外汉也。”杭世骏本来说了一句大实话，不料乾隆看了杭世骏的卷子，气得火冒三丈，下旨将杭世骏抓起来交刑部议罪。刑部给杭世骏判了个死罪。幸得满汉庭臣都为杭世骏说情，乾隆这才免杭世骏一死，将其免官放回杭州老家。杭世骏出京时，一个名叫沈德潜的老臣偷偷赶来送行。沈德潜写了一首《送杭堇甫太史》诗，其中有两句：

邻翁既雨谈墙筑，

新妇初婚议灶炊。

这两句诗意味深长。上一句用的是韩非子寓言《宋人疑邻》的典故。原文为：“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皆智其子，而 疑邻人之父。”用今天的白话讲，就是宋国有一个富人，他家的院墙被雨水冲坏了。儿子对他说，院墙要筑，怕进强盗。隔壁邻居那老头也对他说：院墙要筑，怕进强盗。晚上，富人家里果然进了强盗。富人夸儿子聪明，有先见之名，而怀疑邻居老头就是贼。

后一句用的是《战国策·宋卫·卫人迎新妇》典。原文为：“卫人迎新妇。妇上车，问：骖马谁马也？御借之。新妇谓仆也：拊骖，无舎服。车至门，扶，教送母：灭灶，将失火。入室见臼，曰：徙之牖下，妨往来者。主人笑之。此三言者，皆要言也，然而不免为笑者，蚤晚之时失也。”用今天的白话说，就是卫国有个人娶媳妇儿。新娘子一上车就问：两边拉套的马是哪个的？车夫说：是借的。新娘子说：那就打套马，莫打中间驾猿的马。到了夫家，新娘子刚被扶下车，就对扶她的伴娘说：快把灶里的火弄灭，怕发生火灾。走进屋看见墙边放着一只碓碼臼，便吩咐人：把这只碓碼臼搬到外面去，放在这儿妨人过路。夫家人听了，都觉好笑。其实这三句话都是要紧的话，之所以被人耻笑，是因为还不到说的时候。

沈德潜以这两句话送杭世骏，意思是说：杭世骏啊杭世骏，你说的虽然是一句大实话，可这话不该你说哇！

我还从一本野史上读到一则事关朱元璋的故事。朱元璋的婆娘马氏长着一双大脚，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朱元璋也经常和大脚婆娘开玩笑。朱元璋说：“焉有妇人足大如此而贵为皇后乎？”马氏婆娘也用俏皮话回朱元璋：“无此大足安能镇定天下？”皇帝两口子开个玩笑不要紧，可老百姓却玩笑不得。一年元宵节，朱元璋微服出聚宝门观灯。南京有个习俗，元宵节时喜欢在灯上写上谜语让观灯人猜，谓之猜灯谜。那日元宵夜，南京城里满街是灯。朱元璋忽然看见有只灯上画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叉着一双大脚，怀里抱着一个大西瓜。朱元璋的马氏婆娘是淮西人。观灯人一看便知道灯上画的是当朝皇后淮西马大脚，一个个无不掩鼻而笑。朱元璋见了这只灯，勃然大怒，立马下旨抓人。就为这一个小小的幽默，朱元璋一气之下将制灯人一族斩杀三百余口，可谓是血流成河。

几件事情说明一个道理：话不可乱说，玩笑不可乱开，说话做事得拿准自己的身份。上位人的问题，得由上位人自己去解决。上位人同下位人开开玩笑是幽默，下位人与上位人开玩笑便犯了大忌。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了一件趣事：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县里召开农村工作会。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是个大麻子。那日吃过晚饭，他通知几个干部到他办公室里开个小会。大家到边后，有人问：”县长，么事呀？”县长笑笑道：”没事，大家见个面嘛！“这时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啊，全是麻子！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县长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可县长自己也是个大麻子，有啥说的呀！一个个笑得只喊肚子疼。这是上位人同下位人开玩笑。下位人对上位人呢？你试试！就在这帮人中有个局长，一次批评了一个干部，那人不服，扭头低声偷偷叫了声“麻子”。不料被局长听到了，局长大怒，脸一黑，吼道：”你再叫一声！麻子也是你叫的吗？！”此后这人在局长手下一直没有直起腰来。

其实本人也是个好放高言之人，说话做事眼法极差。一生中如杭世骏、邻翁、新妇之类的错误怕是犯了不少。鄙人从政四十余载，自认为德才不让人，可就是仕途不顺。人笑我“老正科，怀才不遇”。现以史为镜，回想起来，大抵是和“嘴巴”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