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丕立
那年我迷上了《红楼梦》,对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印象特别深刻。那段文字写道,宝玉对姐妹们说:“这些破荷叶太讨厌,怎么还不派人拔掉。” 黛玉盯着水说:“我最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但特别喜欢其中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偏你们不让留着荷叶。”李商隐的原句“留得枯荷听雨声”,很有些悲凉的味道,黛玉对美的看法确实与众不同。宝玉说:“真是好诗句,以后咱们就别派人拔了。”
船到花溆的萝港,到处是衰草和枯荷。风凉飕飕的,初冬到了。雨打枯荷,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呢?
有一回,我问父亲,您听过雨打枯荷的声音么?父亲怔了一下,笑道,曾经听到过。我还想刨根究底,父亲转身忙他的事去了,那时的父亲正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正用书生所能付出的最大体力为全家老小挑着挣脱饥饿的重担。
那之后不久,我家有了一方荷塘。荷塘面积不大,大约几厘地。父亲修葺那栋老平房要取土,便在屋旁挖凿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塘。父亲将其拓深,栽上了荷花。
可能是那块土壤不适合莲的生长,尽管父亲常常施肥,可荷叶总长不大,茎干也不粗壮,莲蓬也特别小。尽管如此,每当那小小的荷花骨朵缀上枝头,我总是能及时发现,并欢呼雀跃。夏夜,我们躺在晒场的竹床上,数着满天的繁星,追逐着尾部忽闪忽闪的萤火虫,总会有阵阵荷香传来,沁人心脾,当下我们心里便荡漾起一股异样的情愫。一转眼,秋风起,荷塘如折戟的战场,荷已凋敝如破絮,荷尽已无擎雨盖。姐姐准备拔掉那些枯枝败叶,父亲制止了她。
一日,秋雨如注,父亲不用出工,他招呼我穿上蓑衣戴上麦草帽。我示意父亲戴大斗笠,父亲说,你不是要听雨吗?雨打在斗笠上声音很大,打在麦草帽上声音小多了。我当即明白过来,父亲是要陪我一起去听雨打枯荷的声音。
我兴冲冲地来到荷塘边,倚在草垛旁,拉着父亲的手,看淅淅沥沥的秋雨,点点滴滴地敲打在枯荷上,那凄清的错落有致的声响,仿佛一个世外高人敲击着魔幻的琴键,我的心突然挣脱了秋的颓丧,一下明朗开阔起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那雨幕下的脆响中,它让我渐渐获得一种超拔于平庸生活的精神享受。
随着时间的延续,我接触到了很多的人和事,渐渐明白,人生便如毛姆笔下的菲利普的一生,在挣脱俗世的羁绊过程中获取快乐,亦如当年父亲在苦雨凄风中竭力为我营造的听雨的愉悦。
无论当今流行着多少流派的教育理论,我仍旧觉得竭力让孩子快乐的父母、教会孩子获取快乐的父母,是仁爱的父母,是睿智的父母,也是成功的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