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芳

墨写的家，默念的家

小年，好大

春运开始，遥远的家

被拉近，候鸟长征

省略号抱团，变为句号

篾匠蹲守在老屋里

将篾箩摆在路边

将今天装进去，成了昨天

将今天捞出来，成了明天

好整齐的筷子

粘贴在一起

墨写的家，好香

默念的家，好甜

走海路，走陆路，走空路

一个嘴唇，向另一个嘴唇进发

陌生途中，邂逅了乡音

飘然远引，散淡心境

红尘拂面

问江，问湖，问江湖

朋友三四，泛舟碧水间

青鸟起落，七七八八

有李唐，有赵宋

有唐诗宋词，有时光的漂白

千年古树不立在朝堂

幽深处，自有枝繁叶茂

峰回路转

对面的山，恰似父亲

危岩挺直，腰不疼

壁画斑驳，悬棺空旷

来来去去，是起点

也是归宿

好清亮的水声

纤夫号子，劈开通道

有一些母亲成了落日

有一些母亲成了晚霞

梧桐，站着过年

附近的公园

有一些法国梧桐

身上挂了一块牌子

标注50年

我轻松地笑了

它们比我年轻

再仔细看看

其中的一棵法国梧桐

还背了一个包裹

是不是梦想着法国

回家过年

年轻的，看上去年老

年老的，看上去年轻

公园里的湖

从不说心如止水

船划过，湖面被犁破

几十秒后被缝合

梧桐无语

站在那里

太高，挂不了灯笼

底层次的光

像川流不息的归家人

大年初一，一树合欢花

守岁，守过零点

时间的步履不息

立春与除夕重叠

阴阳契合，时序交替

掌心推开老茧

嫩芽爬上手背

山脉，靠着凸凹接力

河流，咬着尾巴行进

我的山水

在一念之间，凝固与展开

六月的合欢花

先在二月传承固有的骨骼

不曾遗弃

这些大地的脚手架

搭建了枝条与花蕾

春晚消去

世界突然安静

仿佛，冰封的雪地上

长出了一行拼音

斑斓，留下一年的眼神

大年初二出门

遇见晴好

抬头，遇见天空上有路

起码有上百股车道

低头，遇见大地上有花

像眼花缭乱的海

这些叶片，这些宣纸

早就摆在这里

自描了很久

谁也没有这么执着

不知道写诗

却写下了最美的诗

不知道绘画

却绘成了最美的画

干枯了，失色了

无人理睬了

有什么要紧呢

这一刻

你饱了人家的眼福

人家给你留下了一年的

眼神

花猪，乡野的锦鲤

多么漂亮的身段

水中的尤物

花样游泳，又似浮萍

乡野躁动

猛回头，一群花猪

自高台一跃而下

游历了一池皱纹

人世间，足痕遍地

三足鼎立的架势

威武，而后崩塌

平庸之辈，几条腿的牲口

沿袭了乡韵

来自花猪的故乡

咀嚼城市的繁华

几十年前的那一层底料

还未消化

日复一日，返潮

自肺腑，喷薄而出

借出去的月亮，会还回来

北京的朋友说

北京有月亮

深圳的朋友说

深圳有月亮

好大好圆好亮

超级的大，超级的圆，超级的亮

今夜，长沙有点小雨

没有月亮

但我忍住，没有说

今夜，我只想说

你们看到的月亮

都是长沙借出去的

今夜，我只想说

借出去的月亮

会还回来

顺便捎带一把豌豆

从天上掉到长沙的碗里

亮且脆响

惜字塔上的朴树

望城茶亭一带

亦笼罩在绵绵阴雨之中

但茶亭有塔，塔上有树

树根比雨期更长

朴树高达七米

古塔年逾百年

焚烧字画的火熄了

灰烬像青色的水

渗入泥土

雨下多了，就不是雨

树长高了，就不是树

风风雨雨中的角力

有了结果

一个喝茶的脚夫

好奇地蹲在塔内

一站起，就顶破了天

刷对门禁卡，云开日出

上公交车，刷门禁卡

不声不响

开玻璃门，刷公交卡

无动于衷

上天

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上天的卡包

抽错一张

刷了很久的阴雨

天晴了

我仰望上天，发呆

掂量着我的卡包

或许，上天还会犯错

或许，太阳过于密集

天下的子民，被旱情煎熬

长叹一声：该下雨了

（2019年1月29日——2月25日）

【作者简介】

陈惠芳，1963年1月生于湖南宁乡。1984年7月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曾任《旋梯》诗社社长。现任《湖南日报》科教卫新闻部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新乡土诗派“三驾马车”之一。1993年参加《诗刊》第11届“青春诗会”，1996年获第12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2018年获第28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并获首届张家界国际旅游诗歌奖。已出版诗集《重返家园》《两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