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滔
温塘路边,有水塘连着大片空田。几只鸭子在边缘试探着、扑愣着,稍远处,是一群活泼的土鸡。公路上车来车往,但丝毫不影响这些家禽的悠闲。
想买几只土鸡。
下车跟老乡打听情况。一个面容朴实、黝黑的老伯挑着撮箕正走将过来。话不多,亲切和善,和那些在土地里耕耘了多半生的老者们一样,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叶子烟味儿,有着看透世事的精明和返璞归真的大智若愚,以及,忙而不慌的从容与闲适。
老伯说,我家就有啊。谈好价格,老伯进屋扛了一个网兜准备捉鸡,我跟着去瞧热闹。身穿五彩花衣的公鸡或昂首踱步,或躲在某个角落偷偷地打量我们;红冠子的母鸡喵一眼后不惊不慌,继续低着头在草丛间觅食。几只鸭子从水塘边爬上来,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或微阖了眼单脚立着,似乎在思考着一项极为严肃的研究课题。
突然,远处的茅屋里传来一阵鸡的扑腾声。几只鸡半跳着飞出来往山边的巨石逃窜而去。此时老伯已经得手了,拎着一只母鸡笑吟吟地走过来,给我们看大小是否满意。过秤,两斤半,分量刚刚好。和老伯说好,让他帮忙杀鸡和褪毛。老伯邀我们到他家里坐会儿,烤火驱寒。
老伯进去后便忙着烧开水。一条黑狗从墙角探出头来揣测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吠几声来向主人家示警。一个扎着羊角辫、大约四五岁的小姑娘也出来了,眼神里藏一点警惕、羞涩和骄傲。跟着她爷爷身后瞧热闹。
老伯屋外的天塔上晒着许多切成块的葛根。稍走近些,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旁边晒着一捆捆干柴,整个小院子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
屋内是乡里人家炕腊肉的火坑屋,别有天地。火炕里堆着桐子壳,三条腿的“铁寸噶儿”上架着一只大肚子的“催壶”,烟雾带着淡淡的桐油香气,袅娜着,盘旋着。
一阵风来,烟雾突然改了方向,斜斜地刺过来。
突然想起小时候,冬日的晚上围坐火炕烤火。起风时,被浓浓的烟雾熏得直流眼泪,大一点的孩子会带头唱起歌谣:烟子烟子莫熏我,熏那个旁边的小妹陀……父亲抽完一袋纸烟,看几姊妹闹成一团,咳嗽几声,慢条斯理地说,乃个要听“古”滴?于是大家纷纷安静下来,听父亲讲“古”。讲“古”,就是讲故事。小时候,我们总百听不厌熊娘嘎婆的故事。冬夜里,大肚“催壶”里的水开了,便泡炒米、冲葛粉;埋在火炕里的蕃薯熟了,又香又甜;小小三脚架上的糍粑烤得两面焦黄,中间鼓起一个大泡,拿起来拍拍,吹吹,裹上红糖,或萝卜酸菜,味道绝了……火炕,是农家冬日里最好的消遣处。
正遥想当年趣事,老伯已把鸡收拾好。又抱进来一捆豆杆儿放在桐子壳壳上。豆杆儿哔哔啪啪地燃起来。老伯说,今年收成好。鸡鸭也卖得好。杀了两头年猪,又收了许多豆子桐子药材。满满的喜悦从脸上溢出来。一时间主宾俱欢。
烤过农家这一阵大火,感觉浑身都暖透了。跟老伯道了谢,出得门来,外面空气中还缥缈着腊肉的烟熏味。
在冬腊月的天色,在火炕旁,喝杯农家的家酿米酒,想来是极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