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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3月04日

河流断想

任随平

每一条河流都是村庄的脐带,在岁月流转里永恒地跃动着,明丽着,照耀着村庄的前世今生。

我喜欢在春荣秋枯里,沿着河岸漫步遐想,想一条河流到底在经历了多少次的阵痛之后,才滋生出一个村庄的秀美容颜。我的村庄便是其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出生在一个叫作中湾的村庄里。打记事起,村庄三山环抱,一条河流绕着村庄的低处明明亮亮地一路东行,一条村道从村巷出发,沿着河流的中段斜插而过,逶逶迤迤爬上远山,就这样,河流便自然而然地分为上流下流,上流地处村庄的南端尽头,亦即河流的源头。说来也奇,水流的源头竟然位于山坳的半崖上,清清凉凉的流水毫无掩饰地从崖面上流泻而下,跌落在低处的水洼里,积聚久了,便潺潺湲湲地流将开来,从此,河流便驮负了村庄的冬去春来,也驮负了我整个的童年时代一路东去。

孩童们的午后总有足够的空闲用于玩乐,尤其是在秋日的午后。沿着村道,三五结伴,散漫里,向着河流所在的方向而去。秋风的马车跑过来,枯黄了的杨柳叶子就飒飒地飘落下来,借着夕晖的照耀,若一枚枚金币滚落在大地孱弱的肋骨之上,我们一会追赶了这奔走的金币而去,一会猛然停住了脚步,向着树杈的空隙间大声呼喊,就这样,童真铺就了一条村道与河流之间永生难忘的记忆之路。

初秋的河流若一条明净的带子,若不是那逐级跌落的波涛声,让人很难想到那是一条河流兀自流淌,这时候,阳光依旧浓郁,母亲就会带了箩筐,箩筐里塞满了一家人换洗的衣物,来到河边洗衣,我和姐姐带了铝盆一同跟随而去。母亲找一处水域宽阔处,搬过一块石头,顺势蹴在河边,拿出木质搓板,将衣物在水中蘸过了,落在搓衣板上用捶衣棒轻轻地敲打着,而我们姐弟俩早已沿着河道一路奔跑而去,跑着跑着,实在累了,就顺势坐下来,经年的河水冲刷而过的小石头安静地仰躺在阳光下,暖暖的,手指轻轻摸上去,有着时光流走的温润的痕迹。离水岸较近的水洼深处长满了芦苇,白着头,微风轻拂,它们就摇晃着身子相互搀扶着,挨挤着,将头顶的阳光剥离开来,顺着摇晃的罅隙溜下来,落在低处的水面上,斑斑驳驳的,像一些散落的银币,闪闪烁烁,似乎诉说着什么,又像在隐藏着什么。这时候,我就禁不住猜想,这成片的芦苇是不是河水养育的云朵,河水流走,把根留下,每到秋天芦苇白头的时候,已然走远的河水就能回头看到故乡,看到家园的模样?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我为自己曾经的稚幼而黯然失笑。但芦苇依旧会在每年秋风过后,安安静静地白头,摇晃身子,直至深冬,依然在挨挤里相互取暖,向着高远的穹苍发笑。就这样,河流一路伴随我走过了童年,走过了童年中不安分却暖暖的牵念岁月。

后来,我就被一纸通知书带到了异乡的城市。

城市也有河流,只是河流缺少了自然的野性,没有了山的包围,没有了村庄的护佑,却被鳞次栉比的高楼所掩映,河流顺着城市的地势九曲回肠地逼仄着,急急地流走着,似乎受了谁人的追赶。

闲暇的时候,我就会和三五好友沿着河道漫步,虽少缺了粗犷的野性,但毕竟是一条河,是河流就必然有着母性的味道。夏日的周末午后,我们就围坐在河边的空阔地,海天阔地地聊天,望着高处飘过的云朵发呆,我甚至想,那些云朵是不是来自于故乡的河流上空,抑或去年芦苇的白絮结出的花朵?但这一切,已然不是故乡的了。

不过,城市总有城市的不同,毕竟有别于村廓小巷。冬日里,落了雪,我们也去河滩玩,捡鹅卵石回来刻章,因生物学找寻花草做标本,为《水经注》的一两处注解与河流亲密接触,这些,都在有意无意间让我与河流总是保持着不离不弃的联系,或许,这就是河流自童年时代就在内心深处撒播的种子吧?

爱河流,便也爱上了旅行。

毕业后,我依旧被带回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只是这一次,带我回来的不是通知书,而是一纸窄窄的返程票,落脚地也不是村庄深处花香馥郁的老屋,而是故园所在的小县城。于是,工作之余,我便将自己交付给一列呼啸的列车,交付给一架照相机和一双不停歇的脚步。

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我不是智者,亦不是仁者,我却是喜爱山水之人,不为智慧与回报,我只为一己内心的向往。今年暑假,便踏上了西藏之旅的长途跋涉。

西藏,我原以为是山之圣地,谁知却也是水之源头。沱沱河位于格尔木市南域唐古拉山镇,是长江源的西源,在可可西里山脉以南,众多河流交汇后,形成了河道开阔,水流交织的长江上源。向晚时分,万顷霞光倾洒在沱沱河水面上,金光万丈,高山,流水,桥梁,相互映照着,迷迷离离,让我第一次对母亲河长江之源有了零距离的认识。

抵达拉萨,复又别过拉萨,车子向着林芝方向一路前行,尼洋河出现了,全长307.5公里,在雅鲁藏布江众支流中排行第四,在林芝市巴宜区的则们附近汇入雅鲁藏布江,被称为林芝市的“母亲河”,又称“娘曲”,藏语意为“神女的眼泪”。沿着尼洋河岸一路穿行,每一棵树,每一片叶似乎都吸足了水分,翠绿欲滴,让人心生不忍触碰的怜惜。

林芝地区,愈行愈低,便见到了中国最长的高原河流——雅鲁藏布江,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河之一。发源于西藏西南部喜马拉雅山北麓的杰马央宗冰川,上游称为马泉河,由西向东横贯西藏南部,绕过喜马拉雅山脉最东端的南迦巴瓦峰转向南流,经巴昔卡出中国境。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处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是世界第一大峡谷,在这里,我才真实地感知了高原峡谷的深邃,河流的浩荡与神奇。

之后,经历了怒江,入云南省折向南流,以及中国长江的上游——金沙江,因江中沙土呈黄色而得名。由于河床陡峻,流水侵蚀力强,金沙江是长江干流宜昌站泥沙的主要来源。在遍历了众多河流之后,我深切地知道,故乡的河流不再是河流,也不止一次感受到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河流宽广的内心,内心深处孕育的荡气回肠,以及它们之于大地的重要。

于是,故乡的河成了我心中永恒的挂牵,返乡,也成了我借机回家的理由,虽然,老屋已老,独自承受着风侵雨蚀,但村庄还在,小河还在。

依旧是秋日的午后,依旧是清风拂面的村巷小道,我一个人,了无挂牵地漫步着,小河出现了,旧颜不再,却换了新貌:高高的堤坝,齐着泄水闸的水面安静如处子。倚着泄水闸小楼望去,远处的河岸边芦苇丛摇晃着身子,诉说着经年的故事,像我白了头的父母,在历经岁月沧桑之后诉说着相守以沫的温情。

借着夕晖,我安静地背靠一棵榆树而坐,我知道不久暮色就会将大地堙没,远处村庄的灯火将依次亮起,童年的风情将会再次揽我入怀。

故园的河流啊,将伴我余生,在梦中,亦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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