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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3日

旧物四题

□覃儿健

张家界武陵源区协合乡杨家坪村史馆里,收藏有近百件上世纪湘西农家的生产生活器具。这些老器物真实记录着当时湘西农人的生活状态。睹物思昔,让人百感交集……

—— 题记

泥鳅篓篓儿

这是一种篾织小篓,高约尺许,粗约碗口,肚大口小。那时农人专用这种小篓篓装泥鳅,故称泥鳅篓篓儿。

泥鳅,鱼纲鳅科,一种亚圆筒形的小精灵。此物栖息于泥底,水干枯时,常钻入泥中,以甲壳类和昆虫为食,离水时能进行肠呼吸。其炖汤炸食,味美无比。“泥鳅钻豆腐” 堪称绝世佳肴。

那时生态环境好,稻田里泥鳅很多。

那时农村人苦,一年很难吃到几餐猪肉,泥鳅往往是一家人可口的美食。

每当初夏,田里的秧苗开始转青发蔸。庄稼人为保秧苗不受稻虫侵害,须得给秧苗撒一次石灰。撒石灰时必然会闹晕很多泥鳅。这时村子里的大人小孩们,必一手提一只泥鳅篓篓儿,一手拿把火钳,在稻田里寻捡“灰泥鳅”。

盛夏时节,火毒的太阳把稻田里的水烧得发烫。到了夜间,泥鳅们便会趴到田埂边望看漫天的星斗歇凉。每当暑热的夜晚,父亲常领着我到田埂边夹泥鳅。父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火钳;我则提着泥鳅篓篓儿紧紧跟在父亲身后。两父子屏声静气象夜游神一般在田埂上游来转去。真是有趣得很哩,那泥鳅经火把一照,竟傻乎乎地伏在田塍边一动不动,父亲象捡柴棍儿似的一夹便是一根。父亲夹得泥鳅丢进我的篓篓儿里。我手捂着篓口,听凭泥鳅在篓篓儿里扑腾,心中的喜悦真是无以言表。

到了秋冬,泥鳅钻进田泥中冬眠。

这时,该是农人犁板田的时候。父亲犁田时屁股后面总不忘别一只泥鳅篓篓儿,因犁板田时一准会犁出不少泥鳅。我放学归来常常跑到田边看父亲犁田。只见父亲犁着犁着,猛不丁便见一条褐色小精灵扑腾一下蹦出泥外。父亲忙一手抓起,丢进屁股后面的泥鳅篓里。父亲夜黑归来,顺便带回的便是一篓美味……

时光远去,泥鳅篓篓儿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

苞谷篓篓儿·粪篮子

节气到了立夏,庄稼人便开始种苞谷了。苞谷篓篓儿便是庄稼人种苞谷时专门装苞谷种子用的。

苞谷篓篓儿通常是和一种叫粪篮子的竹制器物配套使用的。种苞谷需要打底肥。早年没有化肥,庄稼人便拿草木灰和着发了酵的人尿拌成“尿浸灰”作底肥用。

种苞谷时,由一人挖窝子,一人丢种肥。

种苞谷还有一种讲究,通常是男人挖窝子,女人丢种子。据传如这样男女合种的苞谷容易出苗。

于是在我的记忆里,凡遇种苞谷的活儿,一准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搭档。父亲挖窝子,母亲丢种肥。

那劳动场景我至今想来都觉无比温馨。

那时我母亲好年轻。只见她苗条的腰身上左边系着一只苞谷篓篓儿,右边挂一只粪篮子,其模样有点像出征的花木兰。那时我的父亲也年轻,他脸脖儿红扑扑的,手膀子圆鼓鼓的,浑身上下象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父亲挥锄挖窝,只见锄起锄落泥土翻飞,挖出的是种子的爱巢,是庄稼人的憧憬;母亲迎着父亲,巧手飞扬,只将粒粒种子连同希望准确无误地播入窝中。

父亲挖了一气,抬起头,扯起抹在腰上的汗巾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儿,瞧着母亲,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母亲也停下手中的活儿,立在父亲面前,现出满眼的妩媚……

那时我真觉得——

母亲好美!

父亲好帅!

茶罐

早年农村,每家屋里都置有一方火塘,每方火塘角角里都煨有一只茶罐。

火塘是一家人煮饭炒菜烤火取暖的廊场。

通常情况下,庄稼人家的火塘里是不熄火的。于是主人家便在火塘角里煨一只茶罐,以便在煮饭炒菜烤火取暖的同时,能顺便煨出一罐茶来。

茶罐为陶泥胚子,土窑烧制。敞口,斜肩,大肚,平底,腰身有一穿孔的把儿,内外施褐色土釉。茶罐不大,高约半尺,粗约碗口。其形不雅,土不拉几,可煨出的茶却醇厚无比。

十罐九无盖。我所见的茶罐多半是用一块瓦片亦或一只碗蔸当盖。用瓦片或碗蔸当盖的茶罐,其所煨出的茶不仅茶味不减,反而更多出几分滋味。

乡下人没有什么精制茶叶。茶罐里煨的通常是一种粗制的老茶叶———乡下人称之为“老木叶”。除老木叶外,还有茶果。有时候老木叶和茶果都没得煨了,便采来一种叫“勾藤”的植物,煨在罐里当茶喝。

记得小时候,寒冬腊月夜。一家人吃罢晚饭,母亲便将火塘里柴火烧得旺旺的,将茶罐洗的干干净净,丢一把老木叶,添满水,妥妥地煨在火塘里。这时候,寨子里的大伯伯小叔叔陆陆续续来到我家,大家围坐在火塘边,扯起嗓子讲白话。或者听我爷爷讲“古”,或者大家猜谜语。

茶罐里的茶煨开了,母亲给每人递上一只土碗,大家边听“古”边捧着土碗喝茶。

我爷爷年轻时当个澧水“排客”,走南闯北,满肚子装的都是“古”。大家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听到鸡叫鸭子喊。这时,火罐里的茶已煨得“咕咕”冒泡,满屋里袅起浓浓茶香。有人便说:“哟!鸡都叫了!逮碗茶哒睡瞌睡去!”母亲听了,便起身端起茶罐给每人再倒上半碗。喝茶的人捧起土碗,撮起嘴,“嘘嘘”吹上几口,喝上一口——哇!那茶喝到肚里,有如玉液琼浆,甘醇入骨,满腹生津,连脑门子上流出的汗珠子都汩汩生香……

如今见着这样的茶罐,我便想起了爷爷,想起了母亲,想起儿时那一个个温馨的夜晚……

灯盏

顾名思义,这是早年乡下人照明的器具。

灯盏的材质通常为铁,富裕人家也有用铜作盏的。因灯盏燃料多为桐油,此盏又名桐油灯盏。

在灯盏内盛上桐油,在桐油里放上灯芯。点燃灯芯,黑夜中便有了光亮。

盏内的灯芯通常为灯草。有时灯草用尽了,亦可将棉纱搓成捻子作灯芯用。灯芯在燃烧的过程中容易结成朵状的“花”,乡下人称之为“灯花”。灯花寓意吉祥,但凡某夜某家的灯盏上开出“灯花”来,主人必说:“哟!我家有喜了,瞧灯盏上开出好大的花儿哟!”于是主人的心里便乐滋滋的,脸上也灿烂得像一朵怒放的花。

搁置灯盏的木架称“灯架”。

简易的灯架为一根独木头,下面安个“脚”,腰上安个“托”,灯盏便安放在灯托上。有个谜语说:“一根独木无丫,一口池塘无沙,一条白龙洗澡,口含一朵金花”。谜底便是乡下人常见的这种桐油灯盏。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灯盏旁边,总伴着我母亲的身影。那时我的家乡,远近十数里没有裁缝铺子;远近数十里没有成品衣裳买。我们一家老小身上穿的衣,脚上穿的鞋,都是母亲一棉一纱纺出来的;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多少个漫漫长夜,母亲伴着那一豆光亮,静静地纺呀纺,默默地缝呀缝……记得我进初中的那年,母亲为给我赶做一套新衣,竟在昏弱的桐油灯下,辛勤忙活了几个通宵!

长大后我读唐朝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立马想到母亲伴着昏弱的油灯,给我赶做新衣的场景,于是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便是灯盏留给我的最为深刻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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