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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行 2025年08月11日  来源:张家界日报

□ 甄钰源

泰山,自古便是帝王告天封禅的圣地。自秦始皇起,多位君王曾不辞辛劳,于泰山之巅祭告苍穹。如今,一句“青春没有售价,泰山就在脚下”的宣言,更是让夜爬泰山观日出在年轻人中成为时尚。

这份徒步的魅力,同样吸引着我这样不再年轻的人。原本计划效仿年轻人夜爬,但考虑到视力与体能,最终选择在白昼启程。

从湘西到山东,从原始森林到五岳之首,自红门至玉皇顶,跨越千山万壑,我始终怀着土家族人血脉中对山的虔诚与敬畏,耗时六小时,攀登近七千级台阶,完成了一次身体的淬炼与精神的“封禅”。

红门至玉皇顶的御道,宛如大地隆起的脊骨。而十八盘的一千六百多级石阶,陡峭如冲天云梯,恰似一幅静默的长卷,只待我以汗血为墨,落步留痕。

那日,我与挚友们怀着兴奋的心情,仅携带少量食物和水,扛着登山杖便意气风发地踏上了红门的石阶。古老的石阶如一条灰白的绸带向着苍翠的山间飘去,道旁古木挺拔。枝叶虬结如列阵的青铜戟,筛落的光斑如碎金般洒在青石板上,光影摇曳,宛如流动的古老篆刻。

石壁间碑碣林立,或狂草或朴拙的字迹透出千年未散的墨香,沉甸甸地渗入岩骨。不远处忽然飘来李白的《将进酒》“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歌声。这豪情瞬间点燃了我骨子里的热情。“帅哥,对山歌不?”我朝前方喊道。“好啊!”周围的爬山者不约而同地叫好。我亮开嗓子:“叫我唱歌就唱歌,叫我撑船就下河,唱歌不怕歌师傅,撑船不怕乱岩壳。哟喂!”一首桑植民歌唱罢,赢得众人热烈的掌声。对面传来雄浑的男中音:“山歌好比春江水,不怕滩险湾又多……”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感染了更多人,应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歌声飞扬,为这泰山古道增添了别样的生机。

石阶愈发陡峭,汗水顺着我的额角、脊背奔涌而下,砸落在石阶上,晕开深色印记。山风拂过,珍珠梅洁白细小的花瓣便轻飘飘地飘落于发间,阶前,捎带着一抹清凉……紧爬慢赶,从红门到中天门这段路程竟耗去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我随意坐在中天门的石阶上休息,回望山下,泰安城已如微缩盆景般渺小。抬眼望去,真正的天堑——十八盘赫然在目!石阶如同由嶙峋瘦骨拼接而成的悬梯,倒挂在万仞绝壁之上。台阶狭窄而陡,仰头只见陡峭的山势如烈龙腾空,直插云雾深处。游人如同蚂蚁般紧贴峭壁,每迈出一步都似耗尽全身力气。

古代的皇帝都能爬上玉皇顶,我一定也可以。边想边起身往南天门出发。此刻,我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呼吸急促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胸腔里艰难拉扯,刚走出不到半小时,想坐索道上山的念头便在心中悄然滋生。就在这时,一位挑山工映入眼帘:他赤着上身,弓着脊背,古铜色的肌肤下,筋肉虬结如同斧劈的山岩,汗水如溪流般在沟壑纵横的脊背上奔涌。担子两头的数十瓶矿泉水压弯了他的脊梁,形成一个充满力量感的弧度。他一步一挪,每一步都像是虔诚地献祭,黝黑皮肤上滚落的汗珠将我的心烫缺了一道口……

再看看自己,背包里仅有一瓶水和几块面包,手中也只握着一根登山杖。又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咬咬牙,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向上爬。每一步都像在践行一个无声的誓言,每一步都在向着心中的“封禅台”进发。

石阶越来越陡,人群也愈发拥挤,朋友们的身影渐渐在前方的人流中模糊、拉远……好不容易捱过“慢十八”的三百多多级石阶,剩下的一千多级石阶实在太陡了,往下看,双腿忍不住发软,往上看,石阶仿佛没有尽头。我紧紧抓住石阶中间的铁链,看着一群初中生轻松地从我身边跑过,自己的腿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巨大的疲惫感几乎将我吞噬,正打算转身往下走。身后传来一位父亲开导女儿的话。“爬山要一步一步慢慢爬,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他把女儿身上的水壶拿过去背在自己的身上,又对十三四岁,噘着嘴,满脸不情愿的女儿说:“别总往上看,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只会让你焦虑,盯着脚下,一步一步往上走就好。”

这番话如同一束光照亮了我。我不再抬头追寻朋友们的身影,低头,拄着拐杖,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上攀登。

终于,朋友们的呼喊声传来:“阿源!加油!快到南天门啦!我们在上面等你,山顶风大,别停留太久。”只见她们三人站在不远的台阶上,正笑着朝我挥手。她们的声音仿佛一针强心剂,身上的疲惫感竟消失了一大半。我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奋力地向上挪动最后的几十级台阶。

中午,南天门已在脚下。被汗水泡湿的身体畅快无比。通往玉皇顶的最后一段石阶在眼前舒展,脚步突然变得轻盈,山巅长风呼啸,恰似亘古未绝的颂歌。午后一点半,经过整整六小时的艰难攀缘,我们终于抵达玉皇顶。站在玉皇顶的石碑旁,山风卷着云絮掠过耳畔,将浸透汗水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回望来路,这哪里是一次登山,分明是一场涤荡心灵的朝圣,一次对自我意志的庄严“封禅”。

群山静默如亘古的祭坛,石阶绵延似庄严的祭司,它们见证着每一位后来者,以坚定的脚步踏上这古老的石阶,在攀登的苦痛与顿悟中,完成一场属于自己的泰山“封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