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芳

为什么不再等等？等腊梅再开一茬，我要推您去放马洲公园，听二胡声飘过河面，看裙摆扬起晚风。烟花升空的那刻，您眼角的皱纹里该映着七彩光晕。您最爱热闹，我知道。

为什么不再等等？等燕子归巢时，我要给您换上那件还未来得及穿的印花绸衫，骑电动车载您穿过大街小巷。大世界市场的那家山东炒货铺新出的芝麻果子，我尝过了，甜中带香，正合您口味。龙峰公园的那尊菩萨金身前，本该有您虔诚的身影。

为什么不再等等？等蝉鸣爬上树梢，您的曾孙女定会把烫金的录取通知书，轻轻放进您松树皮般的掌心。这样中秋回老家时，您又能对着李奶奶赵奶奶王奶奶扬起下巴："我家的重孙丫头啊......"

为什么不再等等？等金桂飘香时，老屋门前的那两棵柿子树就要结果了。您总说外头的柿子涩口，唯有这两棵老树结的才真的香甜，是您当年和祖父亲手种下的。去年您还特意打电话叮嘱大姑别忘了及时摘果。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定是累了。当年能扛起百斤稻谷的腰背，怎经得起缠绵病榻的消磨？您总说人要活得体面，走也要走得清爽。这么要强的您，怎么受得了日日要人伺候？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定是心疼了。看着儿孙们轮流陪护，您时常责怪自己，总是用中风后尚能活动的右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有次我撞见您手嘴并用艰难地练习扣纽扣。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定是想他了。那个总给您焐脚的老头子，在奈何桥头等了太久，鞋面都起了薄霜吧。他走的这几年，每个团圆的日子，您都会在饭前念叨一番，会把他的酒杯斟满，就像他还在时一样。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精明一辈子，最后这出戏演得真绝。平时连咳嗽都要“惊天动地”的您，偏偏选在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趁我们一转身的功夫，就静静地合上了眼。

早知如此，那个周末的活动该推掉的，这样我又能多听您讲半筐陈年旧事；早知如此，该带您尝遍城东的早餐店，找到最合你意的那一口；早知如此，该把您教诲我的神态完整地录下来……

奶奶啊，我的奶奶，所幸在您的有生之年，枕边永远有温着的汤茶，花白头发永远梳得齐整。所幸最后一程，满堂儿孙的诵经声能暖透往生路。所幸我手机里还存着您在商店试戴发箍的俏皮笑脸，您喝奶茶时眯起的眼睛，您啃卤猪蹄时油亮亮的嘴角......

您在那边与祖父团聚了吗？那个迁就您大半辈子的老头子，他一定攒了好多话要跟您说...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再也不用坐着轮椅忍受病痛的折磨了。现在的您是不是又可以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过老家那条开满野花的小路？祖父一定像从前那样，跟在后头，笑着让您等等他。

奶奶啊，我的奶奶，您走之后，我从未梦见过您。听说，最疼孩子的老人，舍不得入梦来惊扰，宁愿在远方默默守望。可是我多盼望您能来我的梦里坐坐，哪怕只停留片刻——让我再听听您念叨“天冷加衣”、“开车莫急”，再为您修剪一次指甲，再推着轮椅带您走过金慈小学旁那条栾树成荫的小路。

某个黄昏，当我再次回到双安路渡口巷，夕阳正斜斜地爬过您卧室的灰色玻璃，可是那扇玻璃后再也没有您期盼的身影，再也听不见您急切的呼唤声。在您床头的爆米花袋里，我摸到几块糯米糖，那是您留给我们最后的甜蜜，是您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