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钰伟 [白族]

我们白族山寨，有句谚语叫“人不走亲，真的不亲！”人要经常走亲戚，越走越亲，亲情越浓，生活才有品味。

走亲的习俗可追溯至《礼记》，“礼尚往来”就是强调通过拜访维系亲情与社会关系。这是走亲的理论依据，

今年蛇年的春节，我是在岳父家过的，体验了一把株洲茶陵的走亲习俗。妻子家的亲戚大都住在茶陵县城附近，有些亲戚平时在外地挣钱，过年时才回到老家相聚。茶陵人走亲，正月初一一大早，整个家族所有的小辈，开始挨家挨户拜访长辈。茶陵人走亲习惯空着手上门，既不带礼物，也不放鞭炮，到了长辈家，晚辈作揖，嘴巴甜甜地说：“新年好！”“恭喜发财！”长辈便热情地迎客人进屋。往往每家都摆满两三桌水果零食，最有趣的仪式是“喝茶”，白开水，茶水，蜂蜜水，杯杯滚烫。客人呢，满脸笑容，喝得开心极了。走亲，君子之交淡如水，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往往长久不衰。你看！上一波客人还端着杯，下一波客人又来了，走亲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岳父家足足来了二三十人，喝茶聊天，谈笑风生，亲情在久违的乡音中缠绵。我和妻子到大舅家串门，待茶水喝完，我们又去不远的二舅家，迎接我们的依然是满满一杯的大碗茶。茶陵的茶，给走亲的人一种特别的印象。“喝茶提神，喝茶兴运，喝茶增福。”一上午我们拜访了十几家长辈，肚子里的茶水荡来荡去！我和妻子开玩笑说：“北方走亲，要能喝酒。而茶陵访亲，茶要喝满。”

走亲，是舌尖上的旅行。上午我们拜访完所有长辈，中午就开始家族聚餐，每家轮流做一天饭，招待所有亲戚。请客吃饭有讲究，每家都会想方设法丰富菜品，调口味。小辈们也大饱口福。往常，正月初一从大舅家开始，初三就轮到岳父家，这一天全家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早岳父就骑着三轮车去市场采买，猪肉、排骨、牛肉，蔬菜大包小包装了一车。岳母从自家鱼塘捞了几条鱼，又从后院抓了几只鸡，让大舅哥宰杀。我和妻子像甩手掌柜，只嘻嘻哈哈讲故事，晚辈们听得哈哈大笑，走亲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中午聚餐，岳母当主厨，大舅哥跑来跑去，忙得热火朝天。客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相谈甚欢，屋外一群小孩嬉戏打闹，燃放鞭炮，走亲的氛围越来越浓。几个舅妈来回穿梭帮着上菜、添菜，好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走亲，是亲情深情的呼唤。我是记者，正月初五开始值班。我在茶陵只呆了三天，正月初四就要远行。我犹豫着询问母亲：“再躲到茶陵走亲，我怕挨同事们的批评？”母亲说：“其实，走亲只是一个维系亲情的形式，天下没有不散的聚会。”过完元宵节，我就被舅舅“刮”了一顿。舅舅说：“走亲是中国的传统文化，既是对亲友长辈的祝福和尊重，也是一项重要的社交活动，你竟然连亲舅舅都不拜年？”我的脸上火辣辣的。

在舅舅看来，我们湘西走亲，是联系亲情的纽带，也是履行血缘关系的仪式。小时候，我们白族村庄，走亲是充满温情的交往。不仅能吃到山珍海味，还能收到红包。我走亲喜欢索要礼物，“打发钱”大部分上交给家长，剩下的也是一笔巨款。按习俗走亲，初二天刚蒙蒙亮，我就迫不及待地起床，穿上新衣服，跟随父母挨家挨户看望长辈们。春节走亲一般都背背篓，带上腊肉和粉丝，条件好的要背烟酒、水果、零食、牛奶、八宝粥等礼品。一路上，拜年客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了亲戚家门口，父亲燃放鞭炮，提醒主人客人来了。主人听到鞭炮声开门纳客。我先大声地呼喊亲人，甜蜜蜜地说：“禾苗长高了，喜鹊叫喳喳，您给我几个——大热粑粑！”这时，主人递上各种水果零食。我在走亲的过程中，学到了礼仪知识，还学会了“与人为善”等交际谚语，我在走亲的生涯里，团结邻居，厚待亲友，和善为贵，思想也变得成熟起来。走亲，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家求学，寻找工作，走亲成为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今年正月，我外婆去世了。我回到农村老家麦地坪，治丧期间，我见到很多熟悉的面孔。我见到了我的亲人，但我悲哀地发现，很多长辈我不能热热地称呼。在亲情面前，我是一个冷漠得有点残酷的年轻汉。儿时的伙伴，变得很陌生。昔日的亲戚，被亲情隔断，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扭曲的亲情啊，你要去哪里？

我突然想起“来车去马拜纷纷，岁岁年年不惮烦”这句走亲诗句。如今，生活节奏变快，走亲变成一种负担，亲情被冷漠包裹，那滚烫滚烫的亲情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