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辉
我们是在八月桂花飘香的一个宁静的秋夜,结伴走向古城的。乾州古城四周环山,中为盆地,有天星河、万溶江从中穿过,十里盆地,二水环绕,三陆横陈,山水交融,状如八卦中的乾卦,故称乾州。而乾州古城就坐卧于吉首市区内的万溶江畔,四周的群山围成一个天然的摇篮,古城卧于其中,于繁华喧嚣的闹市中怀抱一方净土,淡然笑对历史嬗变和风云变幻,闹中求静、处世不惊,安详如一个古典的睡美人,正寐着一个甜蜜而温馨的梦。
寻着一路闪烁的灯光,我们一步步走近古城,就像走近一个经年的旧梦。我们的脚步很轻很静,生怕惊扰古城的美梦。登上古城入城口拱极门的台阶,古老的乾州街便扑面而来,让我们撞了一个满怀。这些宽窄不一的茶马古道,是那么地熟悉而又那么地陌生。青石板街、青砖灰墙、青瓦飞檐、雕梁画栋、古旧木门、大红灯笼、雕花木窗、镂空旧床、根雕家具、傩戏面具。一路走来,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只感觉自己仿佛误入了另一个时空,或是乘着时光机器穿越时空,回到了久远的汉唐时代。乾州街已经很老了,虽说有些墙面留有水泥、石灰修复的痕迹,但从一些剥蚀脱落的墙体和磨得发亮的马道上,我们能轻易地触摸到历史在古城里走过了一段长长的岁月。
穿过几道逼逼仄仄的巷子,我们就来到了抗击外侵的民族英雄、天津总兵罗荣光故居。夜晚故居的大门紧闭,我们不得入内,但房屋的构造和气势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是那么地闪耀和荣光。前方没走几步就看到了“翦伯赞寄寓”,寄寓与故居相距不过十几米,但他们所处的年代却相差近一个世纪,这不得不让我们感叹时光的流逝,无奈而又无情。对这两位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我们知之甚少,一边的湘西自治州文联陈主席就给我们当起了义务的讲解员。在陈主席的讲解中,我仿佛摇身变成了罗荣光,站在高高的大沽口炮台上,面对外族入侵,临危不惧,率领三千兵勇,英勇抗战,誓死保卫大沽口炮台。一下子,我竟然有点恍惚了。走出古城来到举世无双的三门开,一条轻静流淌的万溶江就展现在我们眼前,城楼上的灯光如一群顽皮的小孩,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一个激灵钻进江水中,潜水一阵子后,再猛地在蓝丝绒般的江水上凫浮,你追我赶、尽情嬉戏,好不快活。万溶江中有一条石墩道,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石墩就像钢琴的一个个琴键,走在其中,就像踩响了一个个充溢着江水气息的音符,这音符在这秋风轻送的夜晚与心灵共振,让人醉心不已。迎江逆水而上的不远处就是风雨桥,桥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画出桥拱的半弧,这些半弧形的灯光倒影在江水中,随波荡漾,与桥上的灯光相接,画出一个圆,远远望去就是一轮灯光之圆月,她在江水中游走,与天空中高挂的一轮清辉交相辉映。天上的月与桥下的月互为镜像,一动一静、一暖一冷,让人生出无限遐想。
走过万溶江上的悬索桥,从古城北门出得古城后,夜已经深了,古城的灯光像醉美人的双眼,眨动着昏昏入睡的迷离睡意,仿佛听到了梦的召唤,指引我们打道回府。可我总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制着我,让我的心再也无法走出这片古城!
第二天,秋风送爽、和风惠畅,正是出游好时候。我们这些参加探秘“谷韵吉首”文学笔会的一百多名湖南作家参加笔会开幕式后,乘车来到了乾州古城。这是一座氤氲着深厚历史文化的古城,十里古街、城中十里河道、城外十里边墙,无不透露出沉郁厚重的文化底蕴。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古城周围群山环绕,状如莲花,古城如一位静修高僧,端从于群山组成的莲花台上,正安然打坐、诵经祷告。城中青石板古街、古民居群、文庙等独具特色的民族建筑就历历在目。眼前的景象让我恍惚了,这成片成片的青砖灰瓦让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老家岳阳城西的老街!这是秋日的上午。太阳似见非见,慵懒地洒落在老街的青石板上,洒落在街边的砖木房子上。磨得溜光的青石板在阳光的映衬下,闪烁哑哑的光。一些矮小陈旧的老木屋,仿佛在秋风中打瞌睡的老头,又像正在低头深思的老者。淡淡的灰色涂照在斑驳多孔的木板房上,木屋便走进一幅油画的意境。偶尔,有几只小鸟鸣唱着悠扬悦耳的声音从屋顶掠过,只留下诗意的弧线。
我们走进了前一晚不曾参观过的寄寓和故居。里面的陈设似曾相识,都是一些很古老、很陈旧的物什。木床椅、木窗台、木面架等木制家具宣泄着时光的久远,纺车、马灯、笔架等生活用品无声地倾诉着光阴的轮回,线装书、旧瓷罐、古字画等古旧文物无不流露出岁月的沧桑。时光在这里被雕琢成古朴精美的器具,浓缩成一段不眠的记忆。这些承载着历史风云和人情冷暖的物品,轻易就打开我情感的大门,让我想起童年居住过、现早已倒下并淡出记忆的老屋,一种亲切而熟稔的感觉涌上心头,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古城的老街大都一样罢,乾州城与岳州城,相距千余里,但城楼大同小异,房屋构造也不相上下,城池色调也基本一致,这让我不免生出一种淡淡的失落。不曾想前方的胡家塘却为我们打开了一方新天地。这里不再是大片的灰和黑,碧绿的莲叶、低垂的杨柳,别致的小桥、倒影着牌楼和木屋的池水,天光水色,云影叆叇,满写着诗情画意,让古城生出几分少女的妖娆和妩媚。
在狭窄的街巷里穿行,我们轻易就能与一栋栋叫不出名字的老屋不期而遇。就像遇见了久未谋面的父老乡亲,我生出一种久违的温暖和感动。
小时候,我就是个戏迷,经常跑到十里开外的石里铺去看戏。对于乾州古戏我自然不会放过。随着鼓声的擂响,好戏一出接一出上演。铿锵有力的鼓点、古雅低沉的吊钟、奇异艳丽的民族服饰,让古老的乾州戏无不张扬着鲜明的个性,充满了无限的魅力。湘西傩戏、湘西牛角胡、开山敬神、土山歌组合和土家大摆手舞等充溢着异域风情和神秘巫术的表演,将湘西文化的神秘与厚重像工笔画一样一层层勾勒、渲染。土家哭嫁、土家打溜子、送亲、土家咚咚喹、三鼓棒等节目,让人轻易触摸到土家族和苗民族人们心中最朴素最本真的情感。而九子鞭、抛刀、土家梯玛神功、竹竿晒鸡蛋与斜走钢刀等惊险刺激的表演,将我们的心一阵阵束紧,让大家无不为之捏一把汗。秤杆插于米缸就能轻易提起,如此神功的确匪夷所思。而苗家阿哥赤脚走钢刀,在钢刀上或行或舞、或仰卧或倒立,如履平川,游刃有余,更引得我们翘首相向、惊叹不已。我好奇地跑近钢刀,手试刀锋,寒冷的感觉直指内心。演出过程中,我还注意到,乾州戏院的舞台与易经中的八卦有着密切联系。舞台中央镌刻着太极阴阳图,周围依次排列着八卦卦象。可见,边城文化与中华传统文化结缘颇深。精彩的表演让人有如云里雾里,醍醐灌顶,演出结束好一阵子后,我才缓过神来。或许表演的结束就是生活的开始吧,生活少不了梦幻一样的表演,但更多的是平凡的现实。
出了乾州古城,街对面就是人民广场。广场上人声鼎沸、红歌如海;广场外,车水马龙、市声喧嚣。广场与古城仅一街之隔,时空却跨越千年。古城的古老、静止、幽深、朴素与广场的现代、动感、热闹、浮华形成鲜明对比,却又有机交融。古城出则繁华、入则宁静,以退为进,以守代攻,不管岁月如何变迁,不论空间如何转换,他一任雷电的鞭击、风雨的冲刷、岁月的洗礼、时光的打磨,始终站在时光的高地、屹立在心灵的高处,鸟瞰世间的芸芸众生,虽有千言万语,但并不言语,该是大彻大悟的世外高人了吧!
离开古城时,我忽然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悄然静止了。站在被时光吹皱的风中,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回声,这声音如擂鼓般越来越大,化作汹涌的潮水,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