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泽
他是被饿醒的。或许,也是被自己的回忆饿醒的。
他是一名湘西人,一名地道的土家汉子。他带着沈从文的迷惘与黄永玉般的顽皮“任性”,研究生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去西北支教,义无反顾地离开那座生于斯长于斯的湘西小镇。
那座小镇,那座小镇……他无声地念着,缓缓从折叠床竖起,透过逼仄的小窗,眺望远方。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荒漠,辽远空旷。白天,整个地面就像被太阳撕裂开来,留下一道道两指宽尺来深的裂缝。这是敦煌,烈日的盛宴,干渴的狂欢。
这一点儿也不像湘西。湘西有水。湘西的水,多么甜,多么润!湘西的水,虽然不是翻腾奔涌的江水,却是一条装满诗歌与爱情的阴柔之水。
他想湘西了。想湘西的山,想湘西的水,想湘西的阿妹,更想母亲的腊肉。于是,他的肚子又饿扁了三分。
他的母亲,一位质朴的土家主妇,每年在杀完年猪后,会把猪肉带去河边清洗。猪肉上附着的新鲜血渍,漫过猪肉的纹理,缓缓滴落在河水中,那抹亮眼的红经河水稀释,便沉在河中,随河水一同奔向时间的尽头。他的阿婆常常反对他和母亲去河里洗刷,怕牲畜的血玷污门前的这条祖河,亵渎生命的信仰。
他上午刚进学校大门,就被校长喊去了办公室。校长站在窗前,默默地吸烟。他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孩,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那女孩一看见他,还没说话,眼泪却已打湿了半边脸。校长摁灭了烟,对他说道:“你妹妹来了,你父母想让你回去。”校长说完,又点燃一支烟。
他听完后,脑子“嗡”地一下,像死机一般,无法说话,无法思考。
女孩,他的妹妹,将手里提着的物品交给他。他木然接过,鼻子却很敏锐地一嗅,是腊肉!记忆里被油浸得金黄的、明亮的肥肉,此刻竟鲜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浓香异常。他妹妹告诉他,近些天不打算离开敦煌,全家都等他的答复。
他很茫然地上完课,提着沉甸甸的腊肉回到家,倒头就睡,直至被饿醒。他望着桌上的腊肉,内心抑制不住地翻涌,眼泪也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这块腊肉,送来了亲情的慰藉,也似乎要斩断他对家乡的最后一丝留恋。从来到这大漠边关的第一天起,在他心里就已生根。
他站了起来,凑近桌前,摸了摸又闻了闻那袋腊肉,黎明的曙光,照在他那平静的手上,不骄不躁,温和安宁。
他准备出发了,去见他的妹妹,告诉他的决定,哪怕是旧日强健的土司王也再无法切断他在沙漠中的根——抑或是信念。
太阳出来了,他该送她回家了。
(作者系张家界市一中高二552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