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

晚饭后，看了一会儿书，有点倦了，我想独自去小区外散散步。在门口穿好鞋，正准备出门，扭动门锁时的声音惊动了语迟，她从房间里迅速跑出来，说：“爸爸，我也要去！”

那就一起去户外走走吧。

搬来这处新居还不到两个月。我决定带语迟在附近熟悉一下环境，比如，记住马路的名字，记住巷道的名字，等等。

走在奎光巷，我告诉她，在古代，要是学习成绩好考上了更高一级的学校，或者是工作出色升迁上了更高的官职，他们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引人注目——这“奎”，就是天上星星的名字，它的光亮，是读书人和所有努力的人最大的荣耀。这条路因此得名，这条巷子旁边就有古时的学校。这样解释，是为了让语迟听得懂，事实上，我知道，星星和星宿，升学和开科取士，是有一定区别的。

语迟很快记住了奎光巷这个名字。奎光巷有由东向西的一条主巷道，两侧还有许多支巷道。我们向南拐进一条小巷，还没走出多远，语迟就喊：“爸爸，小腿累了。”她的意思我懂，便弯腰抱起她，假装嗔怪：“说好陪爸爸散步的，怎么耍赖，要爸爸抱了！”

语迟今年六岁。正值撒娇的年龄。

出了这条小巷，径达盐塘边。盐塘，又叫城南河、莲花池、天池，真州八景之一的“天池玩月”就是此处。盐塘整洁亮丽，曲径通幽，两岸风光旖旎，水面波光潋滟。夜晚时，四周灯火明亮，跳广场舞的乐曲声绵延不断。我对怀里的语迟说：“这个塘也是有名字的，叫盐塘，也叫盐河、盐池。它和盐有关。很久很久以前，许多地方生产的盐，都要装在大船上运到这里来接受官府检验，然后才可以卖出去……”

几岁的孩子，哪听得懂我讲的这些。她只是暂时记住了盐塘这个名字。走到盐塘南侧，她的目光穿过稀疏的香樟树枝叶，看见了高悬在树梢上的月亮。

“爸爸，今天晚上的月亮真圆，真大，太好看了！”

“每个月的十五，月亮最圆、最亮。”我告诉语迟。

“我想把月亮摘下来。”语迟说。

“好，爸爸帮你摘。”我说。

“你怎么摘啊？”语迟怀疑。

“家里有梯子呢，爬上树，爸爸就够得着了。可是……”我故意顿了一下， “摘下来后，你藏在什么地方呢？那么多人，只有一个月亮，大家都喜欢，小朋友们要是知道月亮被你摘走了，他们都会去幼儿园告诉老师的。”语迟不再吱声，她大概是在思考如何应对这件麻烦事。

“再说。”我接着说，“万一爸爸去了月亮上，月亮上的人不让爸爸回来了，那该怎么办呢？”

“谁不让爸爸回来啊？是嫦娥吗？”妻子每晚给语迟讲睡前故事，语迟知道那个偷吃了不死仙丹，飞上广寒宫的嫦娥。

“当然是她！”我没有想到语迟会提到嫦娥。这样回答她，我自己心里都感觉有点好笑，嫦娥怎么会稀罕上我这个半老头子呢！

“月亮上不是有玉兔吗？”语迟疑惑地问。

“是啊，但是玉兔不会说话，不能陪嫦娥聊天……玉兔也需要有人喂它萝卜和青菜……”我已经臆想着为自己安排在广寒宫里的工作了。

语迟盯着月亮不说话，她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两个小月亮。

“到时候，你会想爸爸吗？”

语迟被难住了，低下头，一时不作声。我趁机问她：“那你还要不要爸爸为你摘月亮？”

“好吧，不要摘了，我还是想跟爸爸在一起。”语迟靠近了我，搂紧了我的脖子说。

我的心瞬间被融化。

那一刻，我想起了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的几句：“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一切虚幻的东西，哪及现实中的美好。不要说天上，就算人间，众多的神马浮云，也许，也都不及我此刻，怀里拥抱着温暖的“小棉袄”。

月色皎洁，时光静好。人间也有天池，天池中也有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