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汉宜
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我们村里的青壮年们,自发组建了一支到桃源县农村帮当地农民割稻谷的队伍,我也报名参加成为了其中的一员。我们把出远门割稻谷叫找“副业”,目的是给家庭增加第二份收入。
那时候包产到户才几年,我的家乡交通落后信息闭塞,经济状况差,农民基本都生活在贫穷边缘。分下来的几亩薄田瘦地,根本无法解决子女上学和家庭生活上的全部开支。于是,有信息比较灵通的人打听到了桃源农村割稻谷的挣钱好门路,我们村里的青壮劳力没有一个不想去的。
家乡因高山气候影响,只做单季农作物生产,农民一年里半年辛苦,半年闲着。桃源县不同,那里地势平坦,温度适宜,能栽种很多稻田,以栽种双季水稻为主业,插完早稻插晚稻,抢收早稻抢晚稻。不仅要抢季节栽种,还要争时间收割,农民们异常辛苦。尤其在“双抢双收”时,劳动力对他们来说十分重要。家庭缺少劳动力怎么办呢?为了不误农时,他们只有向周边的县乡借劳动力,这是唯一的办法。因此,周边县乡的闲散劳力常常闻风而动,纷纷向桃源县农村进军。
那时候没有通信工具,怎么组织人员,什么时候集合出发,带什么工具,都是家家到户户落奔走相告提前约好。做好集合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往往都要花上一整天时间。
到出发的那天,天没亮大伙儿就起床到村部集合,清点人数,然后披星戴月走“桥边河”,过“穿心岩”,翻山越岭穿过60多里崎岖不平的山路。这时,就到了桃源县与永定区交接的地方——瓦儿岗乡。在这里的早餐店狼吞虎咽几个馒头,之后,再坐上拖拉机前行。那些接我们去割稻谷的农民雇主们十分热情,见面就纷纷争着喊:“割稻谷的师傅们,到我家去!到我家去!”我们便一窝蜂爬上各自来接的雇主的拖拉机。
拖拉机便“哒哒哒”上路了。
拖拉机在满是石子和黄泥巴铺就的乡道上爬行,一路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可我们一点儿不觉得不适和劳累,反而觉得十分好奇和兴奋。一路欢声笑语。穿过牛车河乡,穿过理工港乡,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桃源县漆河镇。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下车后,我们跟在雇主身后,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的田间小道,终于到了雇主家里。
雇主特别热情好客。女主人见我们远道而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十分热情地款待。好像我们就是她家的亲戚。这一晚,在雇主家享受了可口的饭菜,还喝了醇香的桃源米酒。之后,和雇主一家人拉了几句家常后,便上床休息,准备明天开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雇主在家里忙活开了。我们起床一看,原来是雇主在为我们准备早餐,荞麦糊、鸡蛋,还为我们准备了香烟。看着这份礼遇,早餐后我们不敢半点拖延,吃完早餐后,马上精神抖擞随着雇主一起奔向要收割的稻田。雇主说,二十块一天,工资不高,大家可别累着了,慢慢干就行。我们这些年轻后生,个个气力满壮,面对不薄的报酬,哪里还会藏半点力气。割的割,打的打(脚踩老式打谷机),送的送(把谷子送雇主家里),也不管太阳多烈,田里“蚂蝗”多凶,全然不顾,干得热火朝天,只把雇主乐得嘴巴都扯上耳朵根了。雇主说,这样的工请得值,明年我还要请你们。
此后多年,一到七月份,我们就去桃源雇主那里割谷。差不多割一个月。帮他们抢收完第一季的全部收成。在桃源县割谷,成了我们出远门找副业增加家庭额外收入的主要经济来源。
那时候,家乡没有种植西瓜,西瓜是个稀罕的水果。我们到桃源割完稻谷后,拿了工钱回来时,总还要在他们那里买几个西瓜,坐几个小时的拖拉机后,挑上足足有几十斤的西瓜,走六个小时山路,到家后送给亲人们分享。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都说,冲着这香甜可口难得一见的西瓜,再苦再累,也愿意去桃源割稻谷。
在桃源县割稻谷,刚开始时,很难适应那里的生活环境。人畜喝的都是池塘里盛的天水,洗澡也是人畜共处在池塘。我们要喝水,他们便拿池塘里的水用铁壶烧开,经常喝清冽甘甜山泉水的我们不适应,看了好半天都张不开口;我们要洗澡,他们便把我们带到屋后的水塘,常年生活在旱地的我们不敢下水。眼见着桃源的男女老少都喝得有滋有味,洗得舒舒服服,时间一长,我们也慢慢习惯了入乡随俗。
在桃源割稻谷那些年,我们和桃源老乡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了中华各民族大团结亲如一家的感觉。他们从不嫌弃和欺负我们这些从大山里出来奔走在他乡挣油盐钱的外乡人,而是对我们非常照顾和关心。记得有一次,我割稻谷的时候把镰刀放在草堆上,一不小心踏上去,把脚指头挖了好大一块肉,干不了活。雇主非但不责怪,还赶紧把我送去附近的卫生院治疗。在我住院治疗期间,雇主还每天跑到医院给我送饭,直到我伤愈出院,并把我的医药费全部付清还按天支付了我和队友一样的工资。当我们帮他家割完早稻田的谷子返回时,雇主还特意给我们每人装上一袋自家种植的香瓜。让我们带回给家人尝尝,说礼物虽轻,情谊很重,他们一家永远记得我们帮了他家的大忙。
那些年,这种短期到桃源农村割稻谷找副业挣钱的日子,既辛苦又快乐。这种短期的奔赴劳作,一直持续到上世纪90年代初。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我们总是忘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和那里勤劳敦厚朴实善良的桃源老乡们。我们在桃源县农村割稻谷的那些岁月,已经深深地烙在记忆中,令人常常回味,特别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