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俊德

在栽秧割油菜的季节，张家界白族山寨忙的一塌糊涂的时候，白族民谣也一塌糊涂地蹦跳出来，赶热闹。

你看，刚栽在田间的嫩苗秧，又被火辣太阳毒晒。“你是癞子批头（上）加疮——不死拉层壳！”为秧苗成活担心。“涨水的鱼，消水的虾，五道水的趴趴（鱼）怕哈耙，黑脑壳油菜跑得没有帕！”天放晴，刚铺上布料打油菜籽，突降暴雨，油菜籽没进仓，人成了落汤鸡，干脆都下河里捉鱼虾。于是，调皮的白族民谣在农事里钻出来，一身泥糊糊，开口就是一阵闹喊。

白族民谣的闹喊，一般随农事的忙碌拼劲十足。白族民谣根据时令季节总结规律。“正月雷打雪，二月雨不歇”“三月少秧水，四月秧上节”“土地老打伞，荞麦光杆”“先打雷，后落雨，只有一阵大露水”这类民谣总结出雨水对农事的重要。二叔是个老犁手，一生种田为业，他喜欢用民谣传授种田知识。“种子不留好，满田长稗子。”“要想庄稼好，三犁三耙不可少。”他强调山区的田要多耕耘多翻土，田才能保持糯性与水分，庄稼才丰收。“四十八个钵钵田，一路赶水一路刷（泄露），淹死几个干蛤蟆。”这是我家抢水种田的民谣，道出几份心酸与无奈。

白族民谣涉及广泛，砍柴、放排、薅草，婚姻、家庭、生活，理想、信念、气候等均有覆盖。其实白族民谣是白族人民在劳动生活中创造出来的优秀文化，汇集着白族人民的聪明才智。民谣“桑植是个好地方，地是挖金板，山是万宝山，人是活神仙。”说出了桑植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与物产，也道出了桑植翻天覆地的变化。桑植人喜欢唱歌跳舞，背起背篓摘油茶，日子甜甜蜜，人也变成了潇潇洒洒的活神仙。

白族民谣是山上的野果果，吃起来香，嚼起来酸，却透着几份哲思。“桐子开花坨打坨，没有老婆睡不着。”是讲婚姻的稳定。“穷人莫听富人哄，桐子开花泡谷种。”是讲泡谷种要等季节，光听别人甜言蜜语的诱惑，丢掉农业，也是“落雨天打伞，大风一吹一个光杆。”勤劳是人的本分，节俭是人的品行。“外头有个抓钱手，家中有个聚宝盆。”“出门不弯腰，家中无柴烧””懒人压成痨，勤快人跑成槽”，不仅提醒劳动要讲究效率，还要科学分配体力。白族山寨对有技术的匠人高看一眼，从民谣中可以看出白族人对技术人才的尊重。“养儿不读书，就像养个猪。养儿不学艺，挑断箩筐系。”马凭飞蹄走山岭，人靠技艺显才能。”你没有才艺，光靠蛮力讨生活行吗？“智大养千口，力大养一人。”这些民谣，郎朗上口，却又启迪人生。

白族民谣带着历史的沉淀走来，却能轻装上阵，血色丰润。白族人历来讲究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奉献，团结就是民族走向繁荣昌盛的保证。团结就要能吃亏，“吃不得亏，到不得一堆。”“要得好，大敬小。”“团结就要一条心。”“千朵桃花一树生，一条灯花无二心。”“一粒胡椒顺口气，三句好话软人心。”团结就要和睦和善，“人好水甜，岩头当锅巴盐。”“和气生财，家吵必败。”就是这个道理。如今，生活富足了，一些新的烦恼多了，“多看大自然，莫与人纠缠”，团结为重，放松心情，抛开仇怨，在山水间遨游，不是睿智的选择吗？

白族民谣生在寨里，长在山野，成熟在庄稼地头，喂饱了乡音乡愁，也给白族山寨带来幸福与安康。白族民谣吸收了白族语言的精华，依靠母语民家腔补足血液，身强力壮，丰乳肥臀。如同一只只雄鹰从高山里翱翔，携带一种磅礴的气势，从山沟沟俯冲。那是一条条寒光闪闪一刀见血的歇后语，遇水架桥，劈山开路。这种民谣，先把辣椒话晒出来，呛得你眼泪掉，再补上一句，让你醍醐灌顶、幡然醒悟。比如你不听劝阻，犯了难，“叫花子背米——自讨的。”比如你一筹莫展，“癞子戴斗笠——磨头哒。”比如你不学好，口碑差，是“二十一天没出鸡——坏蛋蛋。”比如你负重前行时不懂得放弃，是“背着石磨舞狮子——人又起了亏，戏又不好看！”一针见血，一枪封喉，从不给你面子。白族歇后语，用民家腔语言赤裸裸喊出来，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弯弯曲曲，一泻千里，带一种霸气与豪迈。白族民谣后面，是白族人民心直口快、憨厚淳朴、敢于拼搏民族性格的体现。

白族民谣根深苗壮，从不服输。白族民谣，好斗，是出了名的“野鸡公”。这种民谣，开口就是“对歌”。“我唱个山歌歌甩过来，让你见到歌师傅。”山歌一溜溜，狠话一溜溜，让你钻到河里也洗不白。白族后生爱唱歌，歌声悠悠坡连坡，我的歌歌是把刀，剁你的膈，锯你的腰，看你屁股翘不翘？接着又是《盘歌》《解歌》《惹惹歌》，歌词泼辣凶悍，却印象深刻，这白族对歌歌的民谣，是一碗烈酒，烧裂你的喉咙，勾走你的魂魄。

然而，乖巧懂事的白族民谣，又有几份幽默与豁达，“蒙子话”杀开一条道，亮出另一种“雅致”的野来。这种雅致的“蒙子话”，话中带刺，是个刺头，却有几分蛮力，摔得那些傲慢者鼻青眼肿。白族人憎恨邪恶，憎恨贪官，仇视腐败。“狗脑壳载不得四两血。”白族寨子这样咒骂腐败分子。我母亲有一个远房亲戚，是母亲小时候的童年伙伴。她执掌了一个单位后，最喜欢拿人家的东西。她拿的时候，还振振有词地说：“这个，我载得！”翻译成汉语是说，这些东西，送给我——你是应该的。我有权力享受。后来事发，她身陷牢狱，掉了公职，被人唾骂。母亲最看不得她的德行，讥讽她是“狗脑壳载不得四两血。”因为她贪腐，傲慢与无知，忘了做人的根本，忘了党纪国法，忘了国家对她的精心培养，“她轻狂——有四两狗血淋头——垮把滚得箩筐过。最后坐牢忏悔——她一定载得!”母亲的刻薄话，却令贪官寒风刺骨。

贪官们害怕“蒙子话”，群众则喜欢“猜咪子”。白族民谣随着新农村建设的步伐前进。“猜咪子”是白族民谣中颇有书香气的活动，被称为“泥土里长出的文化遗产”。她最大的魅力就是根植于泥土，有鲜明的民族风格和浓厚的乡土韵味。张家界白族山寨有很多“猜咪子”高手，他们在元宵节灯会上大放异彩。你出一个，我出一个，猜来猜去，联络了感情，维系了友谊，维护了民族团结。

比如猜动物，二叔先出题：“全身是宝，好吃青草，一生勤劳，从不骄傲！”二婶也用谜语作答：“两把镰刀尖又尖，两把蒲扇扇两边，四把铁蹄前后挡，一把扫帚扫两边。”回答得干净利落。汤鸡峪寨小两口闹矛盾。丈母娘”猜咪子”考女婿，成了美俗。丈母娘出题：“天上丢两横，阳光照进门。羊下有一人，一十八张嘴！”随后她杀鸡宰羊招待女婿，外地的女婿摸脑壳弄不清白族寨子的规矩，只憨憨地笑。聪明的女儿快速答“咪子”：“这是四个字——人间美味！”丈母娘用白族民谣化解一段小疙瘩，让夫妻俩和好如初，给白族民谣传下美名。

有白族民谣的岁月，因感恩而厚重。

有白族民谣的生活，因知足而温暖。

有白族民谣的时光，因懂得而美好。

韵味无穷的白族民谣啊，你，昂首挺胸，开出一朵花来。

为民族的强盛呐喊，你是大山的孩子，你的脊梁挺直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