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家胜
宋梅花送给我一本厚厚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庸城故事》。这是她的第一部小小说集。我知道,她的第二部小小说集《苗堤乡逸事》正待出版。第一部是写给成长的故乡,第二部是写给出生的故乡。宋梅花有着浓重的故乡情结,她是用心灵的文字来诠释她挥之不去的乡愁。
《庸城故事》收录了宋梅花从2017年至2018年创作的近百篇小小说。这部小小说集共收录了96篇,其中人物篇56篇,风情篇40篇。这本身就是一道好看的风景,两年多时间,创作出了近200余篇小小说,需要作者的勤奋,需要作者的心血,更需要作者丰富的才情。《庸城故事》里,我读出了作者笔下的地域、民族、人物、语言特色。作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用细腻的笔触和敏锐的发现去抒写。
小城故事多,庸城多故事。宋梅花出生在大庸乡下,生长在庸城里,是庸城滋养了她,在她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庸城,最富有特色的地方是南门口、十字街、老西街、河街。因此,作者笔下的“庸城”是她心中的故乡。庸城,有着厚重的历史文化,掩埋着久远的世俗风尘。因此,庸城留给了宋梅花太多的记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感动。因此,一幅庸城的生活风情画卷就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在庸城的舞台上,就有了形形色色的众生相,上演了许许多多的活报剧。
巴尔扎克说过,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自然,庸城这方水土育了庸城这方民族。在宋梅花的小说里,充满着民族的成份和气息,更是一个民族的伤疤。揭下这块“伤疤”,需要勇气,也需要能力。庸城的阳戏、花灯、围鼓、年俗、节庆、生活中的风俗与禁忌等等,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而像《庸城善二歪》《西门街的后来娘》《南门街的唐裁缝》《花灯姐紫儿》等等,一个个存在至今的地名与人物都会向你招手,朝你走来。
鲜活的人物与故事,是宋梅花小小说又一大特色。小说要从人物到故事,从里往外写,所创作的人物形象才会令人信服而鲜活。在宋梅花的小小说里,她笔下的人物都是来自脚下的土地和熟悉的生活,她抒写和描绘的人物都是来自社会底层和身边。因此,带着乡土和市井的气息,带着泥巴,沾着露水,接着地气。《船老板儿老姚》《屈老汉的幸福》《一根筋八哥》《阿采》《秋红》《牛婆》《母幺儿》等等,一个个小小说的题目,其实就是一个小小说中的人物,他们在宋梅花的笔下变得鲜活,真善美、假丑恶跃然纸上,人物和故事里折射出的是人性的光芒。小说是一种通俗的文学样式,最容易被人接受。小说不避俗,只要不媚俗不恶俗。小说要从生活中挖掘人物和故事,像酿酒,把水酿出酒的味道来,小说就不会堕落,文学就不会死亡。
宋梅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小说家。当然,不排出这些人物故事的原生态,但她通过撷取、选择和创作上的努力,使他们重新焕发出了文学的光辉。这些人物故事像开坛的陈年老酒,散发出醉人的酒香。我是特别喜欢这些人物的,或诚实、或善良、或丑陋、或阴郁、或阳光,都带着各自鲜明的特色,走进你的视野。小说创作在进入新时期以来,“新写实”小说让小说家们学会了讲故事。让小说回归到了故事层面,而不是主题层面。这也是中国小说的传统。“新写实”小说要求语言凝炼俏皮、细节丰满扎实、情节之间的关联要有黏性,无疑,宋梅花是做到了。读她的小说,故事、情节、细节、语言没有与人物剥离,而是紧扣人物去写。
作家是一种语言的存在,语言是作家的外衣。如果一位作家没有自己的语言特色,我想应该值得深思。说穿一点,还有没有必要去作文学的苦行憎?很多作家都说,小说越写越难。我想,除了文本之外,作家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叙述方式和语言。小说除了文本和技巧的要求,恐怕最难突破的就是语言大关。我在关注一个作家的时候(包括散文和诗歌),首先关注的是语言。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我最喜欢的作家有陈忠实、阿来、刘亮程。陈忠实语言的厚实,阿来语言的诗意,刘亮程语言的张力,他们的语言带给我审美的需求,让我通过他们的文字,进入到他们营造的世界。所以,我喜欢语言特色鲜明的作家。
宋梅花擅长写小说,这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语言风格,有了自己的叙述方式,有了自己的小说营造技巧。她的语言像她的小说,来自于生活,很少去雕琢,信手拈来,挥洒开去,自然平和,而又耐人寻味。“老姚在河里摇船那会儿,庸城还没有修观音大桥哩。满河的水和河对门满河塔的鹅卵石,再就是河塔上面依稀只有几棵树的大草滩……”《船老板儿老姚》,这是大白话语言,白描中却透出了大量的信息。“一进冬月,庸城就进入了忙年季节。忙年的第一件事:杀猪。哪家要杀猪,第一句话就是:喊宋四来。”《杀猪匠宋四》,这是生活的的语言,却刻画出了一个活脱脱的宋四。“郭家塔是一条巷子,巷子尽头,有一个水泥修的高高的大水塔,所以叫郭家塔。而整个小巷,姓郭的却不多,只有郭家塔背后住着的郭师傅。”《郭家塔的郭师傅》,这是乡土的语言,却平淡而隽永,正印了汪曾祺的一句话,氛围即人物。我随便翻开《庸城故事》中的一篇小说,引用一段文章的开头,都能引人入胜。这就是小说笔法和技巧,是由语言和叙述来完成的。这些朴实而生动的语言,来自于作者的乡土生活,以及作者的语言把握。文学语言,就像作曲家谱曲,首先是定调,再就是旋律的轻重缓急。在宋梅花的小说里,有很多闪光而优美的语言。这些语言成全了她的那些小说,成全了小说中的那些人物,让他们个个鲜活而有了灵性,百人百样,而不重复。这就是乡土生活进入文学营造的语言魅力。失去此,宋梅花的小说就会暗然失色,少了乡土气、泥巴味,少了人间烟火,可能会逊色很多。
作家张爱玲说过,有美的身体,以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悦人。我想,一个作家真正奉献给人类的,是深邃而曼妙的思想之花。这种思想之花,隐匿在小说中,浸润在人的心田里。宋梅花的小说歌颂了真善美,鞭挞了假丑恶,让人在笑声中深思,也让人在叹惋中启迪。其实,她笔下的那些人物,既有生活中的原型,也有重塑后的再生。她笔下的指向很明确,就是要撕开一道人性的裂缝,让这个世界多些阳光,少些阴霾,开出人性的绚丽之花。
小说要往小处说,要往小处写。宋梅花无疑是做到了。然而,艺无止境,学海无涯。宋梅花的小说也不是十分完美,还有很多的拓展空间。比如文本的创作,比如小说的技巧,比如语言的锤炼,比如思想的开掘,让我们记住习近平的话: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就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